黄冈中学
曾经盛极一时的黄冈中学题库宝典
在黄冈,有两种现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经济上的极度落后和对教育的极度重视。
就在今年年初,一部青春偶像电影《全城高考》上映,电影的拍摄地就是黄冈中学。“我没看过这部电影,但这个片名,用来形容黄冈这个城市太贴切了。”黄冈师范学院教授袁小鹏说。
位于大别山区的黄冈市,GDP一直在湖北省处于下游水平,其下辖的9个县级行政区中,有5个是国家级贫困县。政府缺钱,教育行政部门缺钱,学校也缺钱,使得教育的发展常常陷入死胡同:任何项目的投入都需要地方配套一部分资金,黄冈的地方财政却捉襟见肘。用当地一位教育行政部门官员的话说,“没有人不重视教育,但谁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经费缺乏导致外出参加奥赛培训吃紧
在黄冈中学(以下简称黄高)的一些教师看来,学生奥赛成绩的下滑,除了与优质生源的流失有关,也与经费的缺乏不无关系。
作为竞赛教练,曾献智最发愁的就是培训经费。由于奥赛涉及的多是大学本科及以上的内容,如果不到高校进行培训,很难取得好成绩。奥赛分为理论考试和实验考试。在实验考试上,对培训的需求体现得尤为迫切。虽然黄高有专门的竞赛实验室,器材也不少,但仍然无法购置一些大学的实验器材。即便购置了器材,教学水平和手段也不一定跟得上。
每年,湖北省竞赛委员会和一些培训机构都会组织相应学科的竞赛培训。因为黄冈本地只有一所本科院校——黄冈师范学院,是一所二本院校,要培训只能去外地。培训大多在中国科大、浙大等高校举行,距离近一点的也是位于武汉的武汉大学、华中科大、华中师大等高校。
要去外地,就面临着培训费、交通费、住宿费的考验。据一位学科老师估计,黄高每年投在单科竞赛上的经费要10万元左右,4门课加起来至少要三四十万元。这笔钱也只能供学生每学年参加一次培训。其中,培训费用由学校负担一半,另一半要由学生自己承担。20天的培训费用一般在4000元左右,再加上吃饭、住宿,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徐辉曾经担任物理竞赛教练。他认为,与武汉市的几所重点中学比较,黄高的学生理论成绩并不差,但实验技能不足的问题相对突出。这是因为武汉的中学利用地理和经济条件的优势,可以经常组织学生去大学实验室参加训练,并且大力更新实验设备和设施,而黄高没有这个条件。
教辅的收入没有进学校的腰包
一套名为《黄冈小状元》的辅导书,正在北京的学生家长中卖得火热;在全国各地,《黄冈密卷》、《黄冈兵法》等教辅材料的销售也长盛不衰。这些打着黄冈旗号的教辅给人造成一种错觉:它们都来自黄高,黄高也从中获取了巨大的利润。
教辅材料曾经是黄冈的“三大法宝”之一。然而,黄高的几任校长都曾公开辟谣:“黄冈密卷”不是黄高产,并称学校的老师从来不编写或者极少编写教辅材料,黄高并未从这些教辅材料中获得外界想象的收入。
2004年,夏浩从黄高毕业,进入清华大学学习。同学得知他是黄高的毕业生时都会说:“你们学校出的书可真多啊,高三时都快把我给累死了,回去叫你们老师少出一点!”每当这时,夏浩总是要“第几百次地”回答说:我们学校真正出的书只有几套,其他都是别人借着学校的名声出的。
黄高前任校长陈鼎常曾为此不遗余力地“打假”。他多次强调,黄高官方出的辅导书只有机械工业出版社的《黄冈中学考试卷》和《黄冈中学作业本》,其余所有挂名黄高的资料都是冒牌货。
目前,在外面卖的最红火的《黄冈密卷》,实际上是由华中师范大学考试研究院院长王后雄主编的。王后雄是黄冈人,毕业于黄冈师范学校(现黄冈师范学院),曾是黄冈市下辖的黄州市一中(现团风中学)的教师。王后雄集结了一批黄冈籍的教师从事“密卷”的编写,这些教师绝大多数并非出自黄高。
在同类教辅中,这些“密卷”、“兵法”的发行量长期处于数一数二的水平,获得的利润层层分摊给了出版社、经销商、主编和参与编辑的教师,黄高或教育行政部门却得不到任何利益。一位曾参与编辑辅导材料的教师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教师能够获得的报酬也很少,绝大部分利润被书商赚走了。
面对黄高几任校长的打假,王后雄本人却觉得自己是为黄冈教育做了件好事:“在全国教辅的竞争力上,曾有‘北海淀’‘南黄冈’的说法,足见黄冈教辅的影响力。北京海淀区舍得大投入搞教辅,湖北为什么不能抓?黄冈系列教辅应该当成湖北省一个重点文化品牌来抓。”
“黄冈式教学”不再是创收的源泉
几名黄冈市教育行政部门的工作人员和学校的教师也都对记者感叹,黄冈教辅没能来得及打响官方品牌,从而错过了发展机会。不仅如此,教师个人借“黄冈神话”创收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10年前,“黄冈神话”名声在外时,有很多出版社、培训机构来找黄冈的教研员和教师编写教辅材料、去外地讲课和做报告,这几年则渐渐少了。
根据当地教育工作者和教师的说法,归纳创收机会变少的原因:一是2002年以后,各省份逐渐开始高考自主命题,黄冈教辅不再适应各个省的命题要求;二是2004年后,各省分批开始“新课标”改革,湖北省未能及时跟上,也使得黄冈教辅的价值式微。
在“全国卷”时代,黄高的教师中有不少都会被选做高考的命题人和阅卷人,学校也一度允许高三年级组通过对外发售内部试卷创收,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教师的福利待遇问题。而随着高考自主命题的省份越来越多,黄冈的“密卷”、“宝典”不再具有普遍价值,一些征订考卷大省的订量显著下降。
另一方面,其他省份进行的“新课标”改革,使得旧的“黄冈式”知识体系和教学方法难以适应要求,黄冈教辅遭遇冷落。2009年,湖北省才作为第六批省份进入新一轮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此前,全国已有5批共19个省份先后开始课程改革。2007年,就有山东媒体报道说,《黄冈密卷》在当地“失宠”,原因即是黄冈试题已经无法满足山东考生对新教材的掌握和应用。
2008年,黄冈师范学院教授袁小鹏在研究“黄高神话”时,找到了时任黄冈市教育科学院院长董德松和特级教师黄干生。当时,董德松就谈到,在历次教育改革的实验中,湖北总是不居前、不落后,但在“新课改”中却落后了。在“新课改”的要求面前,黄冈的教育面临着多方面的不适应,其中,教师在学科和知识结构上的不适应显得尤为突出。
“过去,黄冈的教育是全国的领头羊,我们经常被请到全国去介绍经验、讲学;现在不行了,很多省市区都已实行了新课改,你讲的那一套已经没有多少人听了,相反,我们要去请人家来介绍经验、讲学。”黄干生说。
负债导致生源质量和教师待遇下滑
如果要问黄高最缺什么?整个黄冈教育最缺什么?几乎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一样:钱。
以地方“两费”(教育附加费、地方教育附加费)来做比较:2009年,朱正国任黄冈市教育局计财科科长时,黄冈市一年的“两费”才800万元。经过几年的增长,2012年翻了几番之后也只达到3500万元。“两费”由地方税收开支,因此也与各地的经济发展状况成正比。对比省内其他城市,武汉市的“两费”早在几年前就突破了10亿元,位于鄂西的宜昌市也在2亿元以上。
在黄冈,学校负债是普遍现象。黄冈市教育局局长王建学说,经过撤并之后,黄冈市现有72所高中,债务总额达95亿元。
黄高的不少教师都觉得,历史上的两次规模扩张给学校背上的债务,是限制学校发展的一大原因。上世纪90年代末,黄高花800多万元买下了老校区附近的50亩造纸厂,4年后又将这块地卖掉;2004年,重新在城东新区建设新校区,新校区共投入3.5亿元,学校因此背上了1亿多元的债务,每年的利息在600万元以上,收入只勉强够还利息,无力偿付本金。
“这就造成两个结果,一是不得不扩大招收择校生的比例;二是教师待遇上不去。”王建学说。扩大招收择校生的名额,使得生源整体质量在下滑;而教师待遇上不去,造成的就是骨干教师的流失。
在新校区建设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黄高教师工资条上的数字几乎是静止的。这种情况到2011年才有所改善,王建学记得,2011年3月,现任黄冈市委书记、时任市长的刘雪荣将他和新上任的黄高校长刘祥找去说:“一定要让黄高轻装上阵。”从去年到今年,黄冈市政府先后两次拿出5000万元替学校化债,并解决了100个教师的编制问题。随后,教师待遇才有所提高,教室也终于装上了空调和电子白板。
“任何事情都离不开投入,我们要尽最大的力量,争取最大的投入,也要把有限的资金用在刀刃上。”王建学说,“当然,更重要的是要培养一个好的氛围,让教师能够安心在本地教书。”
如今,黄高的骨干教师月收入在4000元左右,已经比黄州城区的平均工资高了许多,但与大城市的工资水平相比,仍然有不小的差距。
“这么多年来,黄高确实受了一些‘内伤’,包括搬迁新校区的影响,也有一些管理上的问题。”刘祥说,“我们需要养精蓄锐。”
“黄冈神话”的秘诀曾经被形容为“三苦”——“学生苦读,教师苦教,家长苦帮。”袁小鹏说,“三苦”模式如今越来越走不通了。“过去说穷文富武,穷人家的孩子就是拼苦力、死读书,不需要借助外在的条件设施,也不需要眼界的扩充,读好书就够了,但现在就不行了。”
在湖北省的另一个“穷文富武”的典范——钟祥,不久前发生了一起围攻高考监考老师事件。不少钟祥本地人都辩护道:凭什么武汉有那么好的教育条件,钟祥人就只能做建筑民工?钟祥最好的特级教师纷纷调去武汉,最好的屏蔽仪、最严格的监考老师从武汉调来,这样公平吗?
“近几年,说要减轻学生负担,我感觉负担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农村学生的条件越来越差,机会越来越少。”59岁的黄高特级教师王宪生这样觉得,“基础教育已经逐渐摆脱了农村包围城市的局面,开始进入城市引领农村的阶段。现在都在说中国梦,我的中国梦就是教育能够实现公平,我一辈子都在期待这一天。”(记者 陈竹)
【新闻链接】尖子生流失奥赛强项被削 黄冈高考神话难再续
曾经的高考牛校黄冈中学,今天略显落寞。
一方面高考分省命题后,有出题权的省份省会中学成为得利者,而那些曾经辉煌的地方一中,风头让位于大学附中;另一方面奥赛获奖与高考脱钩,原来的奥赛强校失去了高考优势。可以说,以黄冈中学为典型的大量县中、地区中学都从鼎盛期滑落下来。不少人认为它们是这些年高考改革的失意者。
任何改革都是建立在以前政策的软肋之上。大学需要什么样的学生自然要由高校说了算,提高大学生的研究能力、综合素质非常重要。朝着这一方向的改革无可厚非。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今中国的教育资源正越来越向东南沿海、中心城市聚集,东西部、城乡、贫富分化都在加大。在此大背景下,这种善意、道理充分的改革客观上减小了农村子弟进入名校的机会。加上非名校的就业率越来越难看,收费却不菲,让不少农村孩子没毕业就扛起行囊去大城市打工了。
教育是社会公平的调节器。公平与效率之间,是需要教育行政部门反复平衡与拿捏的。黄冈中学的毕业生在北大清华[微博]也很著名,被称作“出身草根,天资聪颖,又刻苦勤奋”,他们的综合素质也在高等教育中锤炼养成。这些能拼的“草根”,难道不更令人尊敬?
改革应该是呈螺旋式上升的,等到中国高考的优胜者,农村与城市能平分秋色之时,也该是中国基础教育新的辉煌之时。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本版从今天起推出系列报道,记录、反思黄冈中学的痛苦与挣扎,为市县中学的重振做些理论上的准备。
神话诞生地与争议集中地
湖北省今年的高考成绩一公开,网上迅速出现了近13年来该省高考状元产地的统计:26个文理科状元中,武汉7个,襄阳6个,荆州4个,黄冈1个。
在湖北东部的著名中学——黄冈中学,今年的高考成绩被许多教师认为是近几年来最好的:一本过线794人,理科600分以上131人,文科600分以上人数6人。算上8个保送生,清华北大的录取人数有望超过16人。
然而,在黄冈中学的贴吧里,却有应届和往届学生继续感叹着这所学校的“没落”——尽管在黄冈市里仍然拔尖,但比起省内其他学校并不占优,特别是考上北大清华的学生数量有点“萎靡”,多少年都没出过一个省状元了。
黄冈中学为何变得如此低调
经常会被拿来与黄冈中学做比较的,就是位于武汉市的华师一附中。其每年保送北大、清华的学生在20人以上,一本率常年高达90%,除去高考,其国际部中美班的学生更是全部进入美国排名前50的高校。
黄冈中学曾被称作是出产“神话”的地方。自恢复高考以来,中国只有两个神话,一个是“海淀神话”,另一个就是“黄冈神话”。在当地,黄冈中学被称作“黄高”,它是市民口中最频繁出现的词语,连出租车司机都能说出历任校长的名字和事迹。上个世纪90年代黄高的辉煌时期,闹市区内150亩的老校区是个旅游景点。校园是开放式的,前来拍照、取经的人络绎不绝。“很多人都怀着朝圣的心情前来,不明白这么一个经济相对落后地区,为什么有这样的教育奇迹。”多年研究“黄冈神话”的黄冈师范学院教授袁小鹏也曾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如同每年的高考成绩一样,黄冈中学是神话诞生地,却也是争议集中地,近几年来尤其屡遭质疑:比如,1999年以后从未出过省状元;2007年以后,再也没有拿到过国际奥赛的奖牌;2010年未能出现在第一批北大校长推荐学校名单中,2011年才入选……不少人问,神话是否已经破灭了?
对于外界或质疑或颂扬的声音,近两年来的黄冈中学一直保持缄默。校长刘祥自2011年上任以来,呈现出异常的低调,几乎从不在公众面前“发声”。今年3月作为全国人大[微博]代表在北京参加两会时,他也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
这所位于鄂东欠发达市的高中,面临的艰难并不为常人所知。刘祥坦言,黄冈中学正处在一个休养生息的阶段:“黄冈中学现在位置尴尬:名气很大,但总是遭遇到各种非议。我们好不容易这几年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只想喘口气,静下心来,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曾经的竞赛强校,这几年很艰难
按照黄冈市委书记刘雪荣的概括,黄冈神话有“三大法宝”——奥赛、高考和教辅材料。这其中,第一大法宝就是奥赛。
时至今日,黄冈人还言必称黄高“9班”。9班是传统的竞赛班,每年大约有一半的学生都能够通过竞赛保送名牌大学。根据4月10日在学校官网上公布的保送生名单,2013届9班的毕业生中,有17人通过奥赛获得保送资格,其中8人被保送北大清华,4人进入全国决赛(冬令营)。这一批学生,也是最后一届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进入大学的学生——教育部发文规定,从2014年起,毕业的高中生获得全国或省级奥赛奖项,将不再具备高考保送资格。
在奥赛保送的最后几年,黄高也不轻松。
自1986年获得中国第一块国际奥赛金牌,到2007年为止,黄冈中学的学生共获得11金5银2铜共18块国际奥赛奖牌。但在近几年,国际奥赛的金牌与黄高无缘,能够进入冬令营和国家集训队的学生数量也在下滑。
2013届学生的竞赛成绩,在近几年来并不算差,但在2006年以前,黄高每年因奥赛获奖而保送的学生基本都在25人以上,多则三四十人。2001年,9班的49名学生中就有15人进入北大清华,10人进入冬令营;2004年毕业生、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金牌得主杨诗武同寝室的4个人都进入了国家集训队。
“竞争太激烈了,作为曾经的竞赛强校,这几年我们很艰难,从优质生源的流失,到经济条件的落后,让我们在与武汉市的竞争中落后得太多,我们高三的竞赛选手甚至只相当于他们某些高二甚至高一的牛人的水平。”去年9月26日,黄冈中学高三物理竞赛教练曾献智在日志里这样写道,当时,他刚刚带学生在省会武汉参加完第29届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复赛。根据公布的比赛结果,他的学生中有3人获省一等奖,其中成绩最好的廖忍是全省第10名,入选冬令营。前10名中的其余9名学生,全部来自武汉。
近年来,在湖北省重点中学对国际奥赛与亚洲奥赛奖牌的争夺上,位于武汉的华师一附中和武汉二中几乎处于垄断地位。每年湖北省进入冬令营的学生中,约三分之二都来自这两所学校,剩下几个名额才留给包括黄冈中学、武钢三中在内的其他学校竞争。有的年份,黄高甚至没有学生能进入冬令营。
尖子生从黄冈流向武汉
担任过黄冈中学物理竞赛教练的徐辉曾感叹,奥赛要想取得优异成绩,学生的潜质很重要,而在自己带的学生中,没有出现像上个世纪90年代初的国际奥赛金牌得主王崧、库超那样智力超群的学生。
黄高的确面临着优质生源流失的困境。现任黄冈市教育局局长王建学是80年代的黄高毕业生,那时,黄高的一本过线率在60%左右,并不比现在高多少。他觉得,说黄冈中学升学率下降并不准确,因为如今黄高仍然保持着每年50%以上的一本率,问题在于尖子生的数量在下滑。1979年湖北省高考总分前6名中,黄冈中学占5个位置;2013年,黄冈中学理科第1名郭倩是全省第8名,是唯一进入全省前10名的学生,文科则没有学生进入全省前10名。
在黄高的巅峰期,很多人将其升学率高的原因归结为从各地“掐尖”。黄冈是人口大市,现在每年的初中毕业生依然多达7万人,黄高只从中择优招收1000余人。其中,黄冈中学每年在中考[微博]前都会组织预录取考试,先“掐尖”200多人,中考过后,各个县的前几十名学生也默认被黄高录取。
尽管精挑细选,在生源争夺战中,黄高仍然腹背受敌。王建学说,一方面,各县一中在截留生源,尽管前几十名学生能获得黄高的录取资格,但近年来,这些学生中的一部分选择不去黄高,留在县中读书。
来自黄梅县的陪读家长[微博]易红说,儿子的一些同学也拿到了黄高的录取通知书,却最终选择了离家更近的黄梅县一中。近几年来,在黄梅县中考的前70名中,每年像这样放弃就读黄高而选择黄梅一中的有20多名学生。在2012年高考中,黄梅县一中上一本线的有773人,占47%,其中600分以上的有138人,成绩直逼黄高。今年,600分以上的黄高有137人,黄梅县有100人。
另一方面的压力来自武汉的几所“超级中学”。每年中考后,在黄高的民办初中部——启黄中学,都会有不少外地学校的教师前来给家长做工作,开出免学费、免住宿费等条件,吸引学生前去就读。
这与20年前的流动方向相反:那时,新学年开学时,黄高的校园里总是停满了外地牌照的小汽车,都是想方设法要把孩子送来读书的家长。
王建学说,黄冈每年流失到外地的优质学生数量,少则一两百人,多则三四百人。由于距离武汉仅有不到100公里,黄冈的学生流失现象,比起一些离武汉较远的地市,如襄阳、宜昌,要更加严重。
越来越多的优质学生向武汉聚集。“武汉的学校成绩也就越来越好,这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黄冈市教育科学研究院院长朱正国说。
保送取消了,9班不能丢
在黄高校园围墙外的“陪读村”里,几名家长在议论着竞赛保送取消的消息,他们最关心的是,保送取消,9班还办不办?
的确,到今天为止,竞赛仍然是黄高学生通往北大清华最直接也是最便捷的通道。不少人借此怀疑,保送政策的取消是否会给黄高的升学率以更沉重的打击。
令人意外的是,校长刘祥却并不为此感到担忧:“不能因为取消保送就不搞竞赛辅导,我们搞竞赛搞得最好的时候,竞赛就是不和保送挂钩的。”
历史上黄高风头最劲时,就是在奥赛上拔得头筹。1986年,中国人第一次参加国际奥赛,来自黄冈中学的林强获得数学竞赛铜牌。1990年,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首次在我国举办,中国队6名选手中,来自黄冈中学的两名选手王崧、库超分获金银牌,闻名全国。
郑国华记得,自己上个世纪90年代末从黄石慕名来到黄冈中学初中部读书,在语文课本里看到了王崧、库超事迹的报道,觉得兴奋莫名:“自己的师兄居然上了教材!”回家碰到小学同学,对方也会说,课文里那几个金牌选手就是你们学校的!
在黄高工作32年的数学特级教师王宪生说,在那个年代,竞赛还并非是上大学的捷径,学校里只组织数学兴趣小组,供一些学有余力的学生在课余接受辅导和讨论。当时,数学在高考中占120分,是所有科目中分值最高的,王崧、库超等人都是数学兴趣小组的成员。
借着这一波热潮,1994年,湖北省教育主管部门在全省范围内开办两个理科实验班,一个在武钢三中,另一个就在黄冈中学,因为那时总共8个班,所以将竞赛班命名为9班。
近20年来,黄冈中学渐渐形成了预录取招生模式,为竞赛提前选出好苗子。中考前的自主招生考试中,通过的200多名学生经过一个半月的学习,选拔出100多人。其中,在竞赛方面有兴趣和能力的学生被编入9班,根据个人意愿被分成数、理、化、生4个小组,其余则进入8班、10班两个理科实验班。
这种模式一直保持到今天,主教练制也随之形成。除正常的上课学习外,每周六全天,各个学科的主教练会对他们进行额外的竞赛辅导,到高二下学期,周二、周四也各抽出半天培训。
黄冈中学几任校长都是竞赛教练出身。前任校长陈鼎常曾是数学奥赛湖北省领队,由一名普通的数学教师直接任职黄冈市政协副主席、黄冈中学副校长。现任校长刘祥则是物理竞赛教练,2007年亚洲物理奥赛金牌王一凡就是他的学生,这也是学校到目前为止的最后一枚国际奥赛金牌。
“在黄高,能够当上竞赛教练,说明学校重视你,敢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曾献智说。
进入到21世纪,随着保送政策的出台,奥赛开始“变味”了。2001年,教育部出台规定,在中学生奥赛全国决赛中获得一、二、三等奖和省赛区竞赛中获得一等奖的应届高中毕业生,都可以获得保送资格。
“保送成了竞赛的目的,还有一部分同学为少数同学做陪练、作牺牲。我还是比较赞同以前的兴趣小组模式。”王宪生说。
刘祥也认为,竞赛自此变得“功利”起来,并在很多环节上出现不规范的操作:“有的家长就特别热衷于这个事情,到处找关系。”他觉得,取消竞赛保送以后,会弱化其功利色彩,反而能使真正有兴趣的学生参与进来。因此,黄高并不打算放弃9班这张王牌,为了防止竞赛班的学生产生偏科现象,从2011年开始,高二年级分文理科后,学校还每周给9班学生单独开一次文史哲专题讲座。
但在整个社会的功利面前,黄高曾经的辉煌却面临着诸多考验:尖子生的流失,经费的捉襟见肘,20年来打造出的“金牌教练”们也成为外地学校瞄准的对象,纷纷被挖走。
同时,“在北大清华,在重点大学,农村孩子的比例都在降低,这是个大趋势。”王建学说。竞赛成绩下降折射的现实是,农村学生越来越难与大城市学生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农村学生占60%的黄冈中学,正面临着掉队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