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的中国教育界,衡水中学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作为“超级中学”的标杆,一直被社会主流舆论和教育专家口诛笔伐,被认为是“反教育”的“高考(微博)训练营”,是泯灭人性的“考试机器加工厂”,如果谁敢公开为衡水中学说好话,那么必然会招致主流舆论的鄙视甚至批判。可与此同时,河北的学生和家长用脚投票,想方设法要挤进衡水中学的大门,考上衡中是河北很多初中生的奋斗目标,全国各地来衡中参观学习的同行络绎不绝。
我们认为,教育主管部门和教育界专业人士应该对“衡中现象”进行深入研究和思考,而不是简单的批判或者赞扬。从某种角度上说,把“衡中现象”分析透彻,有助于我们正确认识中国教育的复杂现实,让我们的教育政策、教育改革更接地气。
今天,我们刊登两篇针对衡水中学教育模式的评论文章,观点针锋相对,意在抛砖引玉,引起大范围的讨论和争鸣。不管您是衡中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可以给我们投稿,阐述您的观点,尤其欢迎衡中的老师、学生以及学生家长能够发声。别人只有了解你,才能够对你作出正确的认知和评判,才能消除偏见和误解。
“2014年高考成绩揭晓,我校学子勇夺河北省文科总分第一名,并获得河北省文、理科状元,以绝对优势蝉联河北省十五连冠。9人进入河北省文科前10名,6人进入河北省理科前10名,67人进入河北省文科前100名,51人进入河北省理科前100名。103名学生考进清华、北大。”
这是衡水中学今年高考后的一份喜报。衡水中学在现有的高考制度下有出色的发挥,体现了一种卓越的精神,他们所取得的成绩是难能的,也是可贵的。但就是这份傲人的高考成绩,令衡水中学作为超级中学的代表,被一再批判。
要客观公平地评价衡水中学,首先要从历史和现实的结合上看待高考制度。
让选拔性的高考承担教育的普惠性是强人所难
考试制度是当今社会选拔人才的一种手段,人们之所以选择考试制度,并不是这种制度完美无缺,而是没有比它更好的、更为客观公正的制度。中国历史上曾经试行过人才举荐制度,但是失败了。民谣说:“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高第良将怯如鸡,寒素清白浊如泥。”
对于高考,你可以批评它,但必须承认,你现在还找不到更好的制度来取代它。如果接受了考试制度,又对这种制度产生的结果表示不满,横加指责,似乎考得好便是应试的有效,属于应试教育;考得不好应该得到赞扬,因为它没有应试教育的嫌疑。通过偷换概念和转移论题以贬低高考制度,通过臆想中的推断来妖魔化高考成绩优秀的学校,这是不严肃的,也是不公正的。
奥运会及奥林匹克精神所收获的也并非全是赞扬和称誉,人们对现代奥运会一项常见的指责是:对奥林匹克运动员的培养无助于体育锻炼,优秀运动员的训练不仅与全民体育锻炼无关,而且对运动员来说是体质的损害而非促进。奥林匹克理念可以包含各种东西,但不包含“健康长寿”这类概念,用是否增进身体健康来评价奥运会便属于文不对题。可见,任何一种制度都有特定的适用范围和价值指向,各种越界的批评指责,貌似公正,实则偏颇。让选拔性的高考招生制度承担教育的普惠性,去除其竞争性,这是强人所难的苛求。
高考制度是高等学校选拔人才的手段,不能无限地放大它的功能和效应。教育问题涉及千家万户的利益与期望,关系年轻一代的生命成长与精神发育。教育问题自然会受到全社会的特别关注。然而,社会的问题绝不全然是教育的问题,不是教育都能解决的。教育的问题也并非因为高考制度的问题,不是考试制度所能解决的。如果将所有的不满归咎于教育,归咎于考试制度,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教育,寄托于考试,这种超负荷、超功能的期望都不是理性的思维,不合情理也无济于事。
用一种新的测评体系取代高考制度,从而解放考生,这当然令人神往。但在没有实现之前,不要先行吹嘘,并以此假想作为衡量学校优劣的标准。特定社会的各种制度必须与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相适应,社会的存在决定社会的意识,高考制度及围绕高考制度产生的各种议论也是如此。
高中教育的改革,其一是职教与普教的分离,加强职业教育;其二是普通高中的特色化发展,而不是盯住高考。高考制度是有用的,但作用是有限的。态度情感价值观的教育很重要,但很难在试卷上呈现。想到什么重要就考什么,就要去折腾考试,让他扩容,结果是考试制度不堪重负。高考说到底主要是检测学生知识掌握的程度和接受能力,看他是否能适应未来的大学教育。高考并不能检测该生能否成为政治家、科学家、文学家,等等。高考成绩出色,日后发展不良,并不能证明高考无效。某人生病但长寿,某人平素健康但猝死,于是得出结论,生病可以长寿,生病也不必吃药,这是偷换概念、以偏概全。
衡水中学的高考奇迹完全是靠“掐尖”吗?
衡水中学建校于1951年,直到20世纪九十年代,依然默默无闻,窘迫而艰难。但在九十年代末,衡水中学异军突起,在高考中取得傲人的成绩,从此以后,衡水中学的成绩越来越好,声名鹊起,渐渐发展为如今的所谓“超级学校”,成为全国最牛的高考神校。其间,衡水中学并未享有所谓的特殊政策。衡水中学的发展和崭露头角有一个过程,有一个质量逐渐提升的过程。衡中的腾飞,起码是一个由屌丝到土豪的励志故事,而不是灰姑娘遇到王子的童话故事。
专家说:“超级中学取得的高考成就并不令人钦佩。因为通过掐尖招来的学生,即使在其他学校也能考上清华北大,是优秀学生成就了名校,而不是名校成就了学生。”这话说得实在太武断,违背事实,也不通情理。按照这种说法,似乎掐得了优质生源就万事大吉,学校的管理、教师的教育引导都不值得一提。果真如此的话,那么还要学校干什么?要教师干什么?学校与学校之间根本就没有管理水平的高低之分,教师与教师之间也没有教学水平的高低之分,那还有什么教育研究的必要呢?
衡水中学的高考奇迹,完全是靠“掐尖”的吗?其一,衡水中学凭什么能“掐尖”?尤其是当年名不见经传时怎么能掐到尖呢?然而,他们在高考中却能脱颖而出。其二,河北省只有衡水中学这一所中学“掐尖”吗?其他学校何以没有创造出如此奇迹呢?其三,有统计数据支持和相关文件证明吗?事实上,河北省各市中考尖子生也并非全由衡水中学优先录取。优秀生与名校之间的关系是辩证的互动关系,而不是形而上学的谁决定谁的从属关系。
“问题是这种将优秀教师、优秀学生集中到一两所学校的做法,破坏了地区整体的教育形态。‘竖起一杆旗,倒掉一大片’,甚至由此出现‘县中沦陷’现象。”这便是专家们所说的“黑洞”现象。
所谓教育“黑洞”之说,似乎只是一种想当然。江苏省曾有几所重点高中在全省试点优先招生,并没有产生“衡中现象”,也没有造成所谓“县中沦陷”。江苏至今尚有几个地级市让某所学校在本地区优先录取部分学生,似乎也没有如衡中这样特别冒尖,所在市的其他县中也安然无恙。江苏省南通市是闻名全国的教育之乡,南通市教育局直管的十多所市县高中,高考成绩多年来一直在全省名列前茅,其它县管的乡镇高中大多高考业绩不凡,未曾有什么“沦陷”。这说明什么呢?是依赖优秀生成就了这许多名校吗?
江苏省连云港市赣榆县的海头中学是三流生源的高中,他们学习借鉴衡水中学的经验,改革创新学校的管理模式与教学模式,使这所地处偏僻的乡镇高中无论高考成绩,还是学生社团活动、学生个性发展,都取得了喜人的成绩。可见“掐尖”说、“沦陷”说,实在难以自圆其说。
学校的发展需要钱,但所有的名校都不是钱堆出来的。衡水中学是全国高考最牛的学校,但并不是经费投入最多的学校。学校的发展需要政府的关注,需要政策的扶持,但没有一所名校是领导宠出来的。在物的因素之外,是人的因素,是内在的因素。
衡水模式的利与弊
衡水中学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准军事化、标准化的管理,最让专家诟病,也最让大众猜疑。“炼狱”“考试集中营”是对衡水中学的贬称,然而,这恰恰是衡水中学区别于其他学校的“衡水模式”。从管理文化的角度,我们可以对这种模式的利弊进行剖析。
首先,时间管理的精细化是否必要。朱熹有一首诗:“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未可轻;不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感叹青少年时代不能很好地珍惜和管理好自己的时间,以致学业荒疏。因此,在学校教育中,帮助和指导学生安排好时间,精细化管理时间并没有什么不妥。
其次,怎样精细化管理时间。每天24小时,这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然而,单位时间的利用率因人而异,对于高中学生,如何提高时间的利用率,意义之重大不言而喻。学校的各种制度,就其实质即是时间如何分割和支配,学校管理就其本质而言便是时间的管理。学校当然不能完全剥夺学生自由支配的时间,这里就有一个适度的问题,即什么性质的时间给学生自由支配,需要多少时间给学生支配,怎样支配等等。
再次,时间管理精细化的意义在哪里。中学生自觉程度不高,自控能力不强,时间观念不明确,这是普遍的现象。学校教育要管理时间,并在管理中培养学生的时间观念和自控能力。学会自由支配时间,科学合理地分配时间、利用时间,这一习惯的养成将使学生受益终生。
当然,如何让衡水中学的时间管理变得更为有效,更为人性化,这的确可以研究。然而,夸大其词丑化衡水中学的时间管理,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
因为学校时间管理精细化,所以学生生活节奏快,学习负担重,精神紧张,疲于奔命,惶惶不可终日,这是专家们想象中衡水中学学生的生活状态。事实到底如何呢?
到过衡水中学的人无不感叹这所学校学生精神之饱满、神情之乐观。衡水中学的学生有理想,有奋斗目标,有个性创造展示的天地,有精神渲泄的渠道,有睡眠、运动、营养的基本保证,有吃苦耐劳、受挫折的心理预期,有家庭社会所给予的鼓励期盼,有竞争胜出的积极愿望。
幸福与否是一种感觉,学生最有发言权。专家自己也认为“一些来自‘超级中学’的学生,他们对学校的感恩真诚而朴实,认为这样严酷的应试训练固然又苦又累,但增加了农村学生的升学机会,有何不好?”这十数年,伴随衡水中学腾飞,数以万计的学生考进大学、进入社会,毕业生中没有埋怨、更无攻击学校的,这本身便是奇迹。
衡水中学并不尽善尽美,但衡水中学佐助学生生命成长的不凡业绩理应得到全社会的尊重。(作者叶水涛 系江苏省教育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