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深了，野风在树林上空呼啸，白云被风推着，匆匆地向前飘去，苍白的月亮在树叶后面忽隐忽现，黑黢黢的树影不停地晃动，雾气在林中渐渐地弥漫开来，山林笼罩在一片神秘中。

　　这个时候，妖怪们都活跃起来。他们坐在树枝上，眼睛闪着绿幽幽的光，发出一阵阵冷冰冰的怪笑，正策划着新的恶作剧。

　　有的说：“咱们把蚊子、臭虫放出来，让城里人尝尝苦头。”

　　有的说：“咱们要叫村里人害热病。”

　　还有的说：“咱们去放一把火，把山下那排房子烧掉。”

　　……

　　只有一个妖怪没有发表意见。他是最小的妖怪，名叫蓝脸儿。这会儿，他正抬头望着夜空呢。他觉得这银白色的月亮是那样的美，这悠悠的白云是那样的美，这充满生机的树林是那样的美，这整个世界都那么美，别的妖怪讲些什么，他一点儿也没听见。

　　月亮躲到云层里去了，树林一片漆黑。

　　一个小哥哥提着灯笼上山来了。他的奶奶得了急病，他要翻过这座山，给奶奶找医生。

　　蓝脸儿真想从树上跳下来，跟小哥哥说说话儿。可是，照妖怪的规矩，妖怪是不能跟人交朋友的。

　　“噗”的一声，妖怪们把小哥哥的灯笼吹灭了。

　　“嘎！嘎！嘎！嘎！”妖怪们大声怪笑着。那笑声多吓人，叫人汗毛直竖。

　　小哥哥吓得像筛糠似地发抖。蓝脸儿觉得他真可怜，恨不得跑过去拉住他的手，叫他别害怕。可蓝脸儿不能这么做，因为妖王不许。

　　忽然，妖怪们狠狠地推了小哥哥一把。小哥哥骨碌碌滚下了山崖。

　　“嘎！嘎！嘎！嘎！”妖怪们怪笑着飞走了。

　　只有蓝脸儿没有走，他偷偷地飞下山崖去找小哥哥。他看见小哥哥躺在地上不能动，就把他送回家，还采来一束药草。

　　老奶奶和小哥哥吃了药，身体一下子好了。他们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男孩：蓝蓝的脸蛋，头上扎着一根冲天辫子，身上围着红兜肚。

　　“谢谢你，小神仙！”老奶奶和小哥哥赶紧跪下来磕头。

　　蓝脸儿慌忙说：“我不是神仙，我是小妖怪。”

　　一听是妖怪，老奶奶和小哥哥吓得直往后退，脸色变得刷白。

　　“滚出去，妖怪！”他们把蓝脸儿推出了门。

　　蓝脸儿含着眼泪离开了。他不明白，他没有推小哥哥，还救了他们，可他们一听说他是妖怪，为什么就要赶走他？

二

　　山下有座小木屋。每当夜晚来临，小木屋就亮起一盏小小的灯火。这灯光吸引着蓝脸儿。说来也怪，照理，妖怪们都讨厌光明，他们总是呆在黑暗的地方，可蓝脸儿偏偏喜欢这个有灯光的房子。每天夜晚，他都偷偷跑下山，躲在小木屋的窗外，悄悄窥视着屋里。

　　蓝脸儿看见，房间里有个摇篮，摇篮里睡着一个小娃娃。摇篮旁边坐着一个年轻阿姨，她一边摇着摇篮，一边轻轻唱着歌：

　　　风儿吹，

　　　树儿摇，

　　　林中小鸟快回巢。

　　　灯儿暗，

　　　摇篮摇，

　　　我的宝宝睡觉了。

　　这声音是多么温柔、多么动听啊！蓝脸儿听得入迷了，真舍不得离开。这屋子里充满了温馨，充满了爱，是蓝脸儿从未感受过的。他真想跑进去，对阿姨说：“让我留下来吧！我没有妈妈，你做我的妈妈好不好？”可他没有这么做，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人绝对不会接受一个妖怪做孩子。

　　夜深了，摇篮里的孩子睡着了，阿姨也去休息了，蓝脸儿只好回到妖怪的家——黑暗的洞穴里。

　　他听见妖王正在命令绿面妖怪：“快去逮一个孩子来！我们已经很久没吃人肉了。前几天，我从山下路过，看见那小木屋里有个小娃娃，长得白白胖胖，细皮嫩肉的，一定好吃。”

　　蓝脸儿一听，吓了一跳，脸都快要变白了。他赶紧对妖王说：“请您别吃那个小娃娃吧！他是那么小，那么可爱。”

　　妖王把脸一沉，斥责道：“蓝脸儿，你真不懂事！世上哪有不吃人的妖怪？咱们不能例外。你的心肠这么软，怎么能成为合格的妖怪！”

蓝脸儿默默无语。他知道，不管怎么央求妖王都没用。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蓝脸儿跑下山去，在半山腰等着。

　　果然，没过多少时间，绿面妖怪抱着娃娃过来了。

　　蓝脸儿迎上前去，说：“绿面大叔，当心哪！这娃娃会屙屎拉尿，别弄脏了您的衣裳！”

绿面妖怪一听，急了：“那不行！那不行！蓝脸儿，你快帮我抱着这孩子！”　　

蓝脸儿说：“我力气小，抱不动，摔坏孩子可就糟啦；您还是把他放在地上吧！我看，您不妨先歇一会儿，等他肚肠干净了，再把他抱回去，那样也好吃呀。"

　　“对，对，你说得有道理，那我就睡一会儿吧。”绿面妖怪把小娃娃放在树下那堆枯叶上。

　　蓝脸儿乘绿面妖怪睡着，从旁边的瓜田里摘下一个大冬瓜，变成小娃娃的模样，把那个真娃娃给换了过来。

　　蓝脸儿把小娃娃抱回小木屋，放回摇篮里。这时，小娃娃醒了，嘴里依依呀呀叫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蓝脸儿的脸，还朝他笑呢。蓝脸儿也高兴得笑了。

　　阿姨听到动静，跳下床来，可她只看到一个蓝脸的小孩一闪就不见了。“哎呀，不好！是妖怪！”她赶紧看看摇篮，只见娃娃正躺在那儿开心地笑着，这才放下心来。

三

　　蓝脸儿还喜欢另一个地方，那就是城东的花园。这个花园是白胡子爷爷用心血和汗水浇灌的。这里，一年四季繁花似锦。春天，桃李争艳；夏天，荷花飘香；秋天，菊花傲霜；冬天，腊梅满枝。

　　这个花园吸引着方圆几十里的人们。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路过这里，总要进去弯一弯，坐在树下休息一会儿，看几眼盛开的花儿。

　　蓝脸儿比谁都喜欢这里。每到月夜，他总要一个人坐在花丛中，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吸着醉人的花香。

　　这天晚上，花园里格外宁静，月亮的银光像流水一样洒在花园里，园中的树木、花草都沉浸在朦胧的月色中，蔷薇和茉莉散发出浓郁的花香，花瓣和草叶上，晶莹的露珠在闪亮，草叶后面，蜜蜂和蝴蝶都已睡着，正做着虫儿的梦，只有萤火虫飞来飞去，带着它那蓝色的莹光……人的世界是多么美啊！蓝脸儿就像是进入了梦幻之中，如痴如醉。

忽然，一阵腥风袭来，随着稀里哗啦的声响，妖王带着妖怪们来到这个花园。　　

妖王命令妖怪们：“快把这个花园捣毁！”

　　蓝脸儿一听，吃了一惊，赶紧跳到妖王面前，请求道：“您千万别把花园毁了！您瞧，它多美啊！”

　　妖王瞪着铜铃般的眼睛说：“哼，我们妖怪最讨厌美的东西！蓝脸儿，我看，你的脑子越来越糊涂了。你还是赶快打消你的怪念头，跟大家一起干吧！”

　　一阵狂风过去，蓝脸儿看见这里已经变了样：花枝和树干被折断，横七竖八地躺在泥地上；花朵也被踩碎，花瓣到处飘落。

　　第二天早晨，白胡子爷爷醒来，一看到这番情景，立刻病倒了。

　　人们看见花园被糟蹋成这样，也都流下了眼泪。大家都在咒骂妖怪。

　　蓝脸儿的心就像挨了刀割一样，他发誓要让花园变得跟过去一样美。他听说，只有仙水才能让枯死的花儿复活，就决心去找仙水。

　　仙水在很高很高的天山上。要飞上天山并不容易，没有强健的体魄不行。妖怪中只有妖王去过那里。

　　蓝脸儿饱饱地吸足了一口气，向天山飞去。他飞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到达山顶。这时，他已衰弱不堪，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忽然，只听耳边传来叮咚叮咚的响声，啊，仙水泉就在附近！

　　蓝脸儿兴奋地挣扎着站立起来，他看见那清澈的仙水泉，从山石间流淌而下，一路溅着珍珠般的水花，发出悦耳的音乐。

　　蓝脸儿正想灌满一瓶仙水回去，不料耳边一阵“啪啪啪”的响声，天空像被乌云笼罩似的变得漆黑，哎呀，一只巨大的老鹰出现在面前！这只老鹰张开翅膀，足足遮住了半个天空。它大概就是蓝脸儿听说过的那只看守仙泉的神鹰吧。

　　“好啊，你这个小妖怪，你在人间干了那么多的坏事还不够，还要到我这里来偷仙水，我要啄烂你的眼睛！”说完，神鹰那巨大的弯钩般的尖嘴，就要朝蓝脸儿啄下来。

　　“等一等！我没干坏事呀！我拿仙水是为了救那些鲜花！”蓝脸儿着急地大声喊。

　　神鹰停了下来，听蓝脸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完。

　　“看来，你跟别的妖怪不一样。好，我把仙水送给你！”神鹰缩回尖嘴，和气地说。

　　蓝脸儿喝了一口仙水，马上恢复了元气。他带着一瓶仙水飞了回去。

　　仙水滴在枯死的花草上，花草立刻恢复了生机。

　　病中的白胡子爷爷，从窗子里看见这情景，一下子病好了。

四

　　天一黑，妖怪们就常常出来活动；等到鸡叫，就赶紧回到洞穴里去。妖王总是这样教导妖怪们：“白天，你们千万不能出去，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睡觉。要记住，我们妖怪只有在黑暗中才有魔力，一到白天，就会变得软弱，连小孩都能打败我们，这是十分危险的！”

　　可是，蓝脸儿不喜欢呆在黑暗的洞穴里，那儿阴冷，潮湿，充满霉味，洞壁上长满青苔，地上到处爬满蜈蚣和蝎子。

　　蓝脸儿喜欢洞穴外面的世界，羡慕人的生活。白天，他常常跑出去，躲在树叶后面或者草丛里，悄悄地看着人们活动。

　　有一次，蓝脸儿看见一群农民在插秧。不到半天的工夫，黄黄的水田就变了样，出现了一排排绿色的秧苗。蓝脸儿想：“这是人在玩魔法，人的魔法要比我们妖怪的魔法好多了，我要学会这种好魔法。”

　　到了中午，农民们回去吃饭，准备吃过饭再接着干。可是，等他们吃好饭回来，个个都张大嘴巴，差点儿说不出话来——所有的秧苗全都栽上了！

　　“这是谁干的呢？”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猜得出。

　　“也许是妖怪栽的吧。”一个农民说。

　　“不可能，妖怪怎么会干好事呢？”大家都摇摇头。

　　他们谁也没看见，这会儿，蓝脸儿正捂着嘴巴，躲在树叶后面笑呢。

又有一次，一群小姑娘坐在树下编花环，一个小姑娘说：“瞧，这花儿都有些蔫了，要是有刚刚开放的鲜花就好了。”她说完话，偶然抬起了头，看见一个蓝脸的男孩站在不远的地方，她吓坏了，尖叫起来。

“啊，妖怪！”姑娘们全都惊叫着，一下子跑散了。

　　“别跑呀！我只想帮帮你们！”蓝脸儿朝她们喊，可她们谁也不敢留下。

　　过了一会儿，等这些小姑娘觉得并没有危险，重新回到树下时，她们看见花环旁边，放着一大捧新摘的野花。

　　“这花儿一定是那个小妖怪送的！”姑娘们说。

还有一次，一群男孩子在跳“山羊”。蓝脸儿真想跟他们一起玩——他是男孩子，当然也喜欢这种跳跳蹦蹦的游戏啰。蓝脸儿看着看着，忍不住跟在大家后面一起跳。啊哈，他跳得真高，都越过了树顶！男孩子们佩服得不得了，互相问：“这是谁呀？”等他们看清他有一张蓝脸时，都吃惊地说：“哎呀，是个妖怪！”　　

蓝脸儿恳求他们：“我跟你们一起玩好吗？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

　　可男孩子们摇摇头，说：“你跳得这么高，真了不起！我们很想跟你一起玩。可是，爸爸妈妈不准我们跟你在一起，要我们离你远一些。”

　　蓝脸儿难过极了。他不明白，他并没干过坏事，为什么人们这么讨厌他？他喜欢人，想学着做个人，可人们还是不相信他。

　　从此以后，蓝脸儿就不再去接近人们，他只能躲在远远的地方，偷偷地做些好事。人们也常常看见他躲藏的身影，时间一久，大家就习以为常了。

　　有一天，有个耍猴的卖艺人来到村里。他听说这里有个蓝脸儿小妖怪，经常在白天出现，就想：“妖怪在白天是没有力气的，我可以逮住他，让他代替猴子耍把戏，肯定能赚大钱！”

　　第二天，当蓝脸儿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时，忽然，有样什么东西套住了他的脚，把他头朝下、脚朝上地吊了起来。接着，一个壮实的大汉得意洋洋地跑了过来，用铁链套住蓝脸儿的脖子，拿皮鞭抽打他，赶着他走。

　　蓝脸儿悲哀地想：“就因为我是个讨人厌的妖怪，人们才这样对待我。”

　　可是，蓝脸儿没想到，他被卖艺人拖着，还没走出村子，马上就被村里人包围了，还有不少人从四面八方跑来。

　　大家愤怒地指责卖艺人：“别财迷心窍啦！快放了这个小妖怪！不准你带走他！他跟别的妖怪不一样，他从没干过坏事，还干过不少好事呢！”

　　蓝脸儿看见人群中有白胡子爷爷，有小木屋的阿姨，有小哥哥和他的奶奶，还有跳“山羊”的男孩，编花环的小姑娘，插秧的农民……蓝脸儿的心怦怦怦跳起来，变得滚烫滚烫——尽管有人说，妖怪的心是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