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赏州侯苏护反商
丞相金銮直谏君,忠肝义胆孰能群?早知侯伯来朝觐,空费倾葵纸上文。 话说纣王听奏大喜,即时还宫。一宵经过,次日早朝,聚两班文武,朝贺毕。纣王便问 当驾官:“即传朕旨意,颁行四镇诸侯,与朕每一镇地方,拣选良家美女百名,不论富贵贫 贱,只以容貌端庄,性情和婉,礼度闲淑,举大方,以充後宫役使。”天子传旨末毕,只见 左班中一人应声出奏,俯伏言曰:“老臣商容启奏陛下!君有道,止则万民乐业,不令而 从。况陛下後宫美女,不啻千人,嫔御而上,又有后妃。今劈空欲选美女,恐民失望!臣 闻:“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此时水旱频仍,乃事女色, 实为陛下不取也。故尧舜与民偕乐,以仁德化天下,不事干戈,不行杀伐。景星耀天,甘露 下降,凤凰止於庭,芝草生於野,民丰物阜,行人让路,犬无吠声,夜雨昼晴,稻生双穗, 此乃有道兴隆之象也。今陛下若取近时之乐,则目眩邪色,耳听淫声,沉湎酒色,连於苑 囿,猎於山林,此乃无道败亡之象也。老臣待罪首相位列朝纲,侍君叁世,不得不启陛下! 臣愿陛下进贤退不肖,修行仁义,通达道德,则和气贯於天下,自然民富财丰,天下太平, 四海雍熙,与民共享无穷之福。况今北海干戈未息,正宜修其德,爱其民,惜其财费,重其 政令,虽尧舜不过如是,又何必区区选侍,然後为乐哉?臣愚不识忌讳,望祈容纳!”纣王 沉思良久:“卿言甚善,朕即免行!”言罢,群臣退朝,圣驾还宫不题。不意纣王八年,夏 四月,天下四大诸侯,率领八百镇朝觐於商。----那四镇诸侯,乃东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 崇禹、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天下诸侯,俱进朝歌。此时太师闻仲不在都城,纣 王宠用费仲、尤浑,各诸侯俱知二人把持朝政,擅权作威,少不得先以礼贿之,以结其心。 正所谓:“未去朝天子,先来谒相公。”内中有位诸侯,乃冀州侯姓苏名护,此人生得性如 烈火,刚方正直,那裹知道奔竞夤缘?平昔见稍有不公不法之事,便执法处分,不少假借, 故此与二人俱未曾送有礼物。也是合当有事,那日二人查天下诸侯,俱送有礼物,独苏护并 无礼单,心中大怒,怀恨於心,不题。其日,元旦吉辰,天子早朝,设聚两班文武,众官拜 贺毕。黄门官启奏:“陛下!今年乃朝贺之年,天下诸侯,皆在午门外朝贺,听候圣旨发 落。”纣王问首相商容?容曰:“陛下只可宣四镇首领面君,采问民风土俗,淳庞浇竞,国 治邦安;其馀诸侯,俱在午门外朝贺。”天子闻言大悦:“卿言极善。”随命黄门官传旨: “宣四镇诸侯见驾,其馀午门外朝贺。”话说四镇诸侯,整齐朝服,轻摇玉佩,进午门行过 九龙,至丹墀,山呼朝拜毕,俯伏。王慰劳曰:“卿等与朕宣猷赞化,抚绥黎庶,镇摄荒 服,威远宁迩,多有勤劳,皆卿等之功耳!朕心喜悦!”东伯侯奏曰:“臣等荷蒙圣恩,官 居总镇;臣等自叨执掌,日夜兢兢,常恕不克负荷,有辜圣心;纵有犬马微劳,不过臣子分 内事,倘不足报涓埃於万一耳!又何劳圣心垂念?臣等不胜感激!”天子龙颜大喜,命首相 商容,亚相比干,於显庆殿治宴相待。四臣叩头谢恩,离丹墀,前至显庆殿相序筵宴不题。 天子退朝至便殿,宣费仲、尤浑二人问曰:“前卿奏朕,欲令天下四镇大诸侯进美女,朕欲 颁旨,又被商容谏止。今四镇诸侯在此,明早召入,当面颁行;俟四人回国,以便拣选进 献,且免使臣往返,二卿意下如何?”费仲俯伏奏曰:“首相止采选美女,陛下当日容纳, 即行停止,此美德也;臣下共知,众庶共闻,天下景仰。今一旦复行,陛下不足以是取信於 臣民,窃以为不可!臣近访得冀州侯苏护有一女,艳色天姿,幽闲贞静;若选进宫帏,随侍 左右,堪任使役。况选一人之女,又不惊扰天下百姓,自不动人耳目。”纣王听言,不觉大 悦:“卿言极善!”即命随侍官传旨,宣苏护。使命来至馆驿,传旨:“宣冀州侯苏护,商 议国政。”苏护即随使命至龙德殿,朝见礼毕,俯伏听命。王曰:“朕闻卿有一女,德性幽 闲,举止中度;朕欲选侍後宫,卿为国戚。食其天禄,受其显位,永镇冀州,坐享安康,名 扬四海,天下莫不欣羡!卿意下如何?”苏护听言,正色而奏曰:“陛下宫中,上有后妃, 下至嫔御,不啻数千;妖冶妩媚,何不足以悦王之耳目?乃听左右谄谀之言,陷陛下於不 义。况臣女蒲柳弱质,素不谙礼度,德容俱无足取;乞陛下留心邦本,连斩此进谗言之小 人,使天下後世,知陛下正心修身,纳言听谏,非好色之君,岂不美哉!”纣王大笑曰: “卿言甚不谙大体,自古及今,谁不愿女为门楣?况女为后妃,贵敌天下,卿为皇亲国戚, 赫奕显荣,孰过於此?卿毋迷惑,当自裁审!”苏护闻言,不觉厉声言曰:“臣闻:『人君 修德勤政,则万民悦服,四海景从,天禄永终。』昔日有夏失政,荒淫酒色;惟我祖宗,不 迩声色,不殖货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赏,克宽克仁,方能割正有夏,彰信兆民,乃其昌: 永保天命。今陛下不法祖宗,而效彼夏王,是取败之道也!况人君爱色,必颠覆社稷;卿大 夫爱色,必绝灭宗庙;士庶人爱色,必戕贼其身。且君为臣之表率,若不向道,臣下将化 之,而朋比作奸,天下事尚忍言哉?臣恐商家六百馀年基业,必自陛下紊乱之矣!”纣王听 苏护言,勃然大怒曰:“『君命召,不俟驾。君赐死,不敢违。』况选汝一女为后妃乎?敢 以戆言忤朕,面斥朕躬,以亡国之君匹朕,则大不敬,孰过於此?着随侍官拿出午门,送法 司勘问正法。”左右随将苏护拿下。转出费仲、尤浑二人上殿俯伏奏曰:“苏护忤旨,本该 勘问;但陛下因选侍其女,以致得罪,使天下闻之,道陛下轻贤重色,阻塞言路。不若赦之 归国,彼感皇上不杀之恩,自然将此女进贡宫帏,以侍皇上;庶百姓知陛下宽仁大度,纳谏 如流,而保护有功之臣,是一举两得之意,愿陛下准臣施行。”纣王闻言,天颜稍霁:“依 卿所奏,即降赦旨,令彼还国,不得久羁朝歌。”话说圣旨一下,迅如烈火,即催逼苏护出 城,不容停止。那苏护辞朝,同至驿亭,众家将接见,慰问:“圣上召将军进朝,有何商 议?”苏护大怒,骂曰:“无道昏君,不思量祖宗德业,听谗言谄媚之言,欲选吾女进宫为 妃;此必是费仲、尤浑以酒色迷惑君心,欲专朝政。我听旨,不觉直言谏诤,昏君道我忤 旨,拿送法司;二贼子又奏昏君,赦我归国,谅我感昏君不杀之恩,必将送吾女进朝歌,以 遂二贼奸计,我想闻太师远征,二贼弄权,眼见昏君必荒淫酒色,紊乱朝政,天下荒荒,黎 民倒悬;可怜成汤社,化为乌有!我自思若不将此女进官,昏君必兴问罪之师;若要送此女 进宫,以後昏君失德,使天下人耻笑我不智。诸将必有良策教我?”诸将闻言,齐曰:“吾 闻君下正,则臣投外国。今主上轻贤重色,眼见昏乱,不若反出朝歌,自守一国,上可以保 宗庙,下可以保身家。”此时苏护正在盛怒之下,一闻此言,下觉性起,竟不思维,便曰: “大文夫不可做不明白事!”叫左右,取文房四宝来,题诗在午门墙上,表我永不朝商之 意。诗曰: “君坏臣纲,有败五常,冀州苏护,永下朝商。” 苏护题了诗,领家将迳出朝歌,奔本国而去。且言纣王见苏护当面折诤一番,不能遂 愿;虽准费、尤二人所奏,不知彼可能将女进贡深宫,以遂朕于飞之乐,正踌躇不悦。只看 见午门内臣俯伏奏曰:“臣在午门,见墙上冀州苏护题有反诗十六字,不敬隐匿,伏乞圣 裁!”随侍接诗,铺在御案上。纣王一见,大骂:“贼子无礼如此!朕体上天好生之德,不 杀鼠贼,赦令归国;彼反写诗午门,大辱朝廷,罪在不赦。”即命宣殷破败、晁田、鲁 雄……等,统领六师,朕须亲征,必灭其国。当驾官随宣鲁雄等见驾,不一时鲁雄等朝见, 礼毕。王曰:“苏护反商,题诗午门,甚辱朝纲,情殊可恨,法纪难容!卿等统人马二十万 为先锋,朕亲率六师以声其罪。”鲁雄听罢,低首暗想:“苏护乃忠良之士,素怀忠义,何 事触忤,天子自欲亲征,冀州休矣!”鲁雄为苏护俯伏奏曰:“苏护得罪於陛下,何劳御驾 亲征!况且四大镇诸侯,俱在都城尚未归国。陛下可点一二路征伐,以擒苏护,明正其罪, 自不失挞伐之威,何必圣驾远至其地?”纣王闻鲁雄之言,问曰:“四侯谁可征伐?”费仲 在傍出班奏曰:“冀州乃北方崇侯虎属下,可命侯虎征伐。”纣王即准施行。鲁雄在侧,自 思:侯虎乃贪鄙横暴之夫,提兵远出,所经地方,必遭贱害,黎庶何以得安?现有西伯姬 昌,仁德四布,信义素着,何不保举此人?庶几两全。纣王正命传旨,鲁雄奏曰:“侯虎虽 镇北地,恩信尚未孚於人,恐此行未能伸朝廷威德;不如西伯姬昌仁义素着,陛下若假以节 钺,自不劳矢石,可擒苏护,以上其罪。”纣王思想良久,俱准奏。特旨令二侯秉节钺,得 专征伐。使命持旨到显庆殿宣读不题。只见四镇诸侯,与二相饮宴未散,忽报:“旨意 下!”不知何事?天使曰:“西伯侯、北伯侯接旨。”二侯出席接旨,跪听宣读: 诏曰:“朕闻『冠履之分维严,事使之道无二。』故『君命召,不俟驾,君赐死,不敢 违命。』乃所以隆尊卑,崇任使也。兹不道苏护,狂悖无礼,立殿忤君,纪纲已失;赦彼归 国,不思自新,辄敢写诗午门,安心叛主,罪在不赦。赐尔姬昌等节钺,便宜行事,往惩其 忤,毋得宽纵,罪有攸归。故兹诏示汝往,钦哉谢恩!” 天使读毕,二人谢恩平身。姬昌对二丞相叁侯伯言曰:“苏护朝商,未进殿廷,未参圣 上。今诏旨有“立殿忤君,”不知此语何来?且此人素怀忠义,累有军功,午门题诗,必有 诈伪;天子听信何人之言,欲伐有功之臣?恐天下诸侯不服。望二位丞相,明日早朝见驾, 请察其详。苏护所得何罪?果言而正,伐之可也。倘言而不正,合当止之。”比干言曰: “君候之言是也!”崇侯虎在傍言曰:“『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今诏旨已出,谁敢抗 违?况苏护题诗午门,必然有据,天子岂无故而发此难端?今诸侯八百,俱不遵王命,大肆 猖獗,是王命不能行於诸侯,乃取乱之道也!”姬昌曰:“公言虽善,是执其一端耳!不知 苏护乃忠良君子,素秉丹忱,忠信为国,教民有方,治兵有法;数年以来,并无过失。今天 子不知为何人迷惑?兴师问罪於善类,此一举,恐非国家之祥瑞。只愿当今不是干戈,不行 杀伐,共乐尧天。况兵乃凶象,所陉地方,必有惊扰之虞;且劳民伤财,穷兵黩武,师出无 名,非盛世所宜有者也。”崇侯虎曰:“君言固是有理,独不思君命所差,概不由己。且煌 煌天语,谁敢有违,以自取欺君之罪乎?”姬昌曰:“既如此,公可领兵前行,我兵随後便 至。”当时各散。西伯对二丞相言:“侯虎先去,姬昌暂回西岐,领兵续进。”遂各散不 题。次日崇侯虎下教场,整点人马,辞朝起行。且言苏护离了朝歌,同众士卒不一日回到冀 州。护之长子苏全忠,率领诸将出郭迎接。其时父子相会进城,帅府下马,众将到殿前见 毕。护曰:“当今天子失政,天下诸侯朝觐,不知那一个奸臣,暗奏吾女姿色,昏君宣吾进 殿,欲将吾女选立宫妃;彼时被吾当面谏诤,不意昏君大怒,将我拿问忤旨之罪。当有费 仲、尤浑二人保奏,将我赦回,欲我送女进献。彼时心甚不快,偶题诗句於午门而反商;此 时昏君必点诸侯前来问罪。众将官听令,且将人马训练,城垣多用滚木炮石,以防攻打之 虞。”诸将听令,日夜堤防,不敢稍懈,以待杀。话说崇侯虎领五万人马,即日出兵,离了 朝歌,望冀州进发。但见: 轰天炮响,震地锣鸣。轰天炮响,汪洋大海起春雷;震地锣鸣,万仞山前丢霹雳。旆招 展,叁春杨柳迎风;号带飘扬,七夕彩云蔽月。刀闪灼,叁冬瑞雪铺银;剑戟森严,九月秋 霜地。腾腾杀气锁天台,隐隐红云遮碧岸;十里汪洋波浪滚,一座兵山出土来。 大兵正行,所过府道县,非止一日。前哨马来报:“人马至冀州,请千岁军令定夺。” 侯虎传令安营,怎见得? 东摆芦叶点钢,南摆月样宣花斧;西摆马闸雁翎刀,北摆黄花硬弓弩。中央戊己按勾 陈,杀气离营四十五;辕门下按九宫星,大寨暗藏八卦谱。 侯虎按下营寨,早有报马报到冀州。苏护问曰:“那路诸侯为将?”探事回曰:“乃北 伯侯崇侯虎。”苏护大怒曰:“若是别镇诸侯,还有他议;此人素行不道,断不能以礼解 释,不若乘此大破其兵,以振军威,且为万姓除害。”传令点兵,出城杀。众将听令,各整 军器出城,一声炮响,杀气振天。城门开处,将军马一字排开。苏护大叫曰:“传将进去, 请主将辕门答话。”探事马飞报进营,侯虎传令整点人马;只见门开处,侯虎坐逍遥马,统 领众将出营,展两杆龙凤绣旗,後有长子崇应彪压住阵脚,苏让见侯虎飞凤盔,金锁甲,大 红袍,玉束带,紫骅骝,斩将大刀,按於鞍□之上,苏护一见,马上欠身曰:“君侯别来无 恙?不才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今天子无道,轻贤重色,不思量留心邦本,听谗佞之言,欲 强纳臣子之女为妃,荒淫酒色,不久天下变乱,不才自各守边疆,贤侯何故兴此无名之 师?”崇侯听言大怒曰:“你忤逆天子诏旨,题反诗於午门,是为贼臣,罪不容诛。今奉诏 问罪,当早肘膝辕门,尚敢巧言支吾,持兵贯甲,以骋其强暴哉?”崇俟回顾左右:“谁与 我擒此逆贼?”言未了,左哨下有一将,头戴凤翅盔,黄金甲,大红袍,狮鸾带,青骢马, 厉声而言曰:“待末将此叛贼。”连人带马,滚至军前。这壁厢有苏护之子苏全忠,见那阵 上一将当先,斜剌里纵马摇戟曰:“慢来!”全忠认得是偏将梅武,梅武曰:“苏全忠!你 父子反叛,得罪天子,而欲强抗天兵,是自取灭族之祸矣!”全忠拍马摇戟,劈胸来刺,梅 武手中斧劈面相迎,但见: 二将阵前交战,锣鸣鼓响人惊;该因世上动刀兵,致使英雄相驰骋。这个那分上下,那 个两眼难睁;你拿我凌湮阁上标名,我捉你丹凤楼前画影。 斧来戟架,绕身一点凤摇头;戟去斧迎,不离腮边过顶额,两马相交,二十回合,早被 苏全忠一戟剌梅武於马下。苏护见子得胜,传令擂鼓;冀州阵上,大将赵丙、陈季贞,纵马 轮刀杀将来,一声喊起,只杀得愁云荡荡,惨雾漫漫,尸横遍野,血溅成渠。侯虎麾下金 葵、黄元济、崇应彪,且战且走,至十里之外。苏护传令,鸣金收兵,同城到帅府,升殿坐 下,赏劳有功诸将。苏护曰:“今日虽大破一阵,彼必整兵复仇;不然,定请兵益将,冀州 必危,如之奈何?”言未,副将赵丙上前言曰:“君侯今日虽胜,而征战似无已时;前者题 反诗,今日杀军斩将,拒敌王命,此皆不赦之罪。况天下诸侯,非止侯虎一人;倘朝廷盛怒 之下,又点几路兵来;冀州不过弹丸之地,诚所谓:『以石击卵,立见倾危。』若依末将愚 见,一不做,二不休。侯虎新败,不过十里远近,乘其不备,人衔枚,马摘辔,暗劫营寨, 杀他片甲不存,方知我等利害。然後再寻那一路贤良诸侯,依附於彼,庶可进退,方可以保 全宗社。不知君侯尊意何如?”苏护闻言大悦曰:“公言甚善,正合吾意。”即传令,命子 全忠率领叁千人马,出西门十里五冈镇埋伏,全忠领命自去。陈季贞统左营,赵丙统右营, 护自统中营;时值黄昏之际,卷息鼓,人衔枚,马摘铃,听炮为号,诸将听命,不表。且言 崇侯虎恃才妄作,提兵征伐,孰知今日损兵折将,心甚惭愧;只得将败残军兵收聚,扎下行 营,郁郁不乐。对众将曰:“吾自行军,征伐多年,未尝有败,今日折了梅武,损了叁军, 如之奈何?”旁有大将黄元济谏曰:“君侯岂不知胜败乃兵家常事,想西伯侯大兵不久即 至,破冀州如反掌耳。君侯且省愁烦,宜当保重。”侯虎置酒军中,众将欢饮不题。有诗为 证: “侯虎提兵事远征,冀州城外驻行旌;叁千铁骑摧残後,始信当年浪得名。” 且言苏护把人马暗暗调出城来,只待劫营,时至初更,已行十里。探马报与苏护,护即 传令,将号炮放起,一声响亮,如天崩地塌,叁千铁骑,一齐发喊,冲杀进营,如何抵当, 好生利害!怎见得? 黄昏兵到,黑夜军临。黄昏兵到,冲开队伍怎支持;黑夜军临,撞倒寨门马可立。人闻 战鼓之声,惟知悚惶奔走;马听轰天之炮,难分南北东西。刀乱刺,那明上下交锋;将上相 迎,莫辨自家别个。浓睡军东冲西走,未醒将怎着盔甲?先行官不及鞍马,中军帅赤足无 鞍。刽子手东叁西四,拐子马南北奔逃;劫营将骁如猛虎,冲寨军矫似游龙。着刀的连肩拽 背,着的两臂流血;逢剑的砍开甲胄,遇斧的劈破天灵。人撞人自相践踏,马撞马遍地尸 横;着伤军哀哀叫苦,中箭将咽咽悲声。弃金鼓幢满地,烧粮草四野通红,只道是奉命征 讨,谁指望片甲无存?愁云直上九重天,一派败兵随地拥。 只见叁路雄兵,人人骁勇,个个争先,一片喊杀之声,冲开七层围子,撞倒八面虎狼。 单言苏护一骑马一条,直杀入阵来,捉拿崇侯虎。左右营门,喊声振地。崇侯虎正在梦中, 听见喊声,披衣而起,上马提刀,冲出帐来。只见灯光影里,看苏护金盔金甲,大红袍,玉 束带,青骢马,火龙,大叫曰:“侯虎休走,速下马受。”捻手中劈心刺来,侯虎看慌,将 手中刀对面来迎,两马交锋;正战时,只见崇侯虎长子应彪带领金葵、黄元济杀将来助战。 崇营左粮道门赵丙杀来,右粮道门陈季贞杀来,两家混战,夤夜交兵。怎见得? 征云笼地户,杀气锁天关。天昏地暗排兵,月下风前布阵。四下里齐举火把,八方处乱 滚灯。那营里数员战将杀,这营中千匹战马如龙。灯影战马,火映征夫。灯影战马,千条烈 焰照貔貅;火映征夫,万道红霞笼懈豸。开弓射箭,星前月小吐寒光;转背抡刀,灯里火中 生灿烂。鸣金小校,恹恹二目竟难睁;擂鼓儿郎,渐渐双手不能举。刀来架,马蹄下人头乱 滚;剑去戟迎,头盔上血水淋漓。鞭并举,灯前小校尽倾生;斧伤人,目下儿郎多丧命。喊 声振地自相残,哭泣苍天连叫苦。只杀得满营炮响冲霄汉,星月无光斗府迷。 话说两家大战,苏护有心劫营,崇侯虎不曾防备;冀州人马,以一当十,金葵正战,早 被赵丙一刀砍於马下。侯虎见势不能支,且战且走。有长子应彪保父,杀一条路逃走,好似 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冀州人马,凶如猛虎,恶似豺狼,只杀的尸横遍野,血满沟渠,急忙 奔走,夜半更深,不认路途而行,只要保全性命。苏护赶杀侯虎败残人马,约二十馀里,传 令鸣金收军。苏护得全胜,回冀州。单言崇侯虎领败兵,父子迤逦望前正走,只见黄元济、 孙子羽催後军赶来,并马而行。侯虎在马上对众将叹曰:“吾自提兵以来,未尝大败;今被 逆贼暗劫吾营,黑夜交兵,未曾准备,以致损折军将,此恨如何不报?吾想西伯姬昌,自在 安然,连逆旨意,按兵不动,坐观成败,真是可恨!”长子应彪答曰:“吾军新败,锐气已 失,不如按兵不动。遣一军催西伯侯起兵,前来接应,再作区处。”侯虎曰:“我儿所见甚 明,到天明收住人马,再作别议。”言末毕,一声炮响,喊杀连天,只听得叫:“崇侯虎快 快下马受死!”侯虎父子众将急向前看时,见一员小将,束发金冠,金抹额,双摇两根雉 尾,大红袍,金锁甲,银合马,画杆戟,面如满月,若涂朱,厉声大骂:“崇侯虎!吾奉父 亲之命,在此候你多时,可速倒戈受死,还不下马,更待何时?”侯虎大骂曰:“奸贼子! 你父子谋反,忤逆朝廷。杀了朝廷命官,伤了天子军马,罪业如山。寸磔汝尸,倘不足以赎 其辜。偶尔夤夜,中贼奸计,辄敢在此耀武扬威,大言不惭。不日天兵一到,汝父子死无葬 身之地。谁与我拿此反贼?”黄元济纵马舞刀直取,苏全忠用手面相迎,两马相交,一场大 战。 括地寒风声飒飒,滚滚征尘飞紫云,拨拨马蹄鸣,叮叮咚咚袍甲结。齐心刀砍锦征袍, 举意刺连环甲;只杀得摇旗小校手连颠,擂鼓儿郎乱匝。 二将酣战,正不分胜负。孙子羽纵马舞叉,双战全忠;全忠大喝一声,刺子羽於马下。 全忠复奋勇来战侯虎,侯虎父子,双迎土来,战住全忠。全忠抖擞神威,好似弄风猛虎,扰 海蛟龙,战住叁将。正战间,全忠卖个破绽,一戟把崇侯虎护心金甲挑下了半边。侯虎大 惊,将马一夹,跳出围来,往外便走。崇应彪见父亲败走,意急心忙,慌了手;不提防被全 忠当心一戟刺来,应彪急闪时,早中左臂,血淋袍甲,几乎落马。众将急上前架住,救得性 命,望前逃走。全忠欲要追赶,又恐黑夜之间,不当稳便,只得收了人马进城。此时天色渐 明,两边来报苏护。护令长子到殿前问曰:“可曾拿了那贼?”全忠答曰:“奉父亲将令, 在五间镇埋伏,至半夜败兵方至。孩儿奋勇刺死孙子羽,挑崇侯虎护心甲,伤崇应彪左臂, 几乎落马,被众将救逃。奈黑夜不敢造次追赶,故此回兵。”苏护曰:“好了这老贼!我儿 且自安息。”不题。不知崇侯虎往何处借丘?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