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布牢笼即席填供状 工罗织行文革衣冠
话说林氏、子和到女监中见过了小白菜,把小白菜甘言诱劝,果然小白菜不知是计。以
为真是子和爱她,设法相救,心中感激,依允了林氏,到明天攀供乃武,顿时把乃武以前待
她的种种恩义,忘在九霄云外。林氏、子和回到衙内,向锡彤、春芳说了,二人听得小白菜
已是受骗,第一步计划已经成功,只待明天,俟小白菜供出乃武,再实行第二步妙计。
一霄过后,到了明天,锡彤起身,过足了瘾,一瞧时候已将十点钟光景,忙吩咐坐堂,
一时衙役人等,站立两边,锡彤正中坐定,即命吊葛文卿上堂。文卿到了大堂。即跪在下
面,只叫请大老爷替哥哥伸冤。锡彤点头道:“葛文卿,本县自得与你作主,替你哥哥伸
冤。”便命人把小白菜提上堂来。不一刻,小白菜跪在堂下,心中却很镇定,以为只要说是
乃武,就可无事。锡彤把惊堂木一拍。喝道:“葛毕氏,快把谋死葛小大的事情,从实招
来,奸夫究竟是谁?免得皮肉受苦。”小白菜昨晚得了林氏教导,便叫着冤枉。锡彤喝道:
“不动刑具,谅你也不肯招认。”命差人上了抄子,小白菜心中怕林氏说的言语不确,不免
有些惊慌,那些差人,早把拶子套上,锡彤叫一声收,两旁差人便答应一声,齐齐呐喊,向
两旁紧收。可是小白菜一些没有疼痛,只因何春芳早已吩咐过,拶子虽收,却不在指上,尽
是收得屑屑作响,受刑的人一些收不到指上。本来清朝官府的刑具,只要化钱给行刑的人,
受刑人便一些不痛,非但看的人瞧不出破绽,便是堂上官府也不会看破。这也是一种黑幕,
何况今天。刘锡彤心中明白非凡,不过遮掩人家耳目罢咧。小白菜到了这时已把林氏的言事
相信到了十二分了。便假作疼痛,放声大哭。锡彤暗暗欢喜,暗想小白菜倒也做得甚像,便
喝叫松刑。两旁把绳松下,锡彤又喝道:“葛毕氏,快些招来。倘再刁赖,本县要动大刑
了。”小白菜仍推不知,锡彤即命差人把天平架取来,放在当堂。这东西非同小可,受着便
得晕去,连文卿瞧了,也很寒心。小白菜那里愿招,这都是昨夜林氏所教。锡彤便吩咐差人
把小白菜上了天平,只向上一收,小白菜趋势口称愿招,锡彤便命放下,喝问口供。小白菜
哭道:“这都是杨乃武的主意,与小妇人无干的呀。”锡彤道怎么是杨乃武的主意呢?小白
菜即把乃武攀供上去道:“小女人同杨乃武自前年四月起首通奸,那时候小妇人住在杨家。
有一天,小大晚上回来,险些撞破奸情,小大便起下疑心,即搬出了杨家,住在太平街内。
乃武仍常来行动,前一月光景,又被小大险些撞着。自此之后,小大每晚住在家中,乃武无
隙可乘,不能到来,便心中怀恨。那一天,小大到店中去了,乃武悄悄走来,把一包砒未交
给自己,下在食物之中,可以毒死小大,做长久夫妻。小妇人一时糊涂,依了他的言语,把
药接过,恰巧这天小大到沈家去午饭,腹痛回来,命医生开了药方,又买了桂圆熬桂圆汤,
小妇人便把砒未下在药中,小大服下,即便死了。这都是乃武教唆自己。小妇人也是一时糊
涂,求大老爷笔下超生。”
这一番言语,有枝有叶,把乃武攀供个着实。说毕之后,小白菜心中总觉得有些对不住
乃武,不禁哀哀痛哭起来。文卿听得,也信以为真,把乃武恨如刺骨。这时堂上早录下口
供,命小白菜划了供,锡彤即吩咐把小白菜收监,俟提到了乃武,再行审问,又命文卿不许
多言,也收了监,便一面命差人到仓前去,提沈喻氏、喻敬天、王心培等众听审,一面退
堂,回到里面,林氏早已得信,很是欢喜,何春芳也到里面,同锡彤商议,写下了名贴,命
一个伶俐家人,到乃武寓所,去请乃武。原来杨乃武自那一天辞了叶氏、詹氏,到杭州去乡
试进场之后,三场很是得意,做下了三篇锦绣文章,交卷也很早,出了考场,在寓所中把所
做的几篇文章,又细细的看了一遍觉得字字斟酌妥贴,可算得经论佳作,心中得意,自不必
说,便不再回去,即在杭州住下等候放榜。到了九月十五的一天,放下榜来,乃武已中了第
一百另四名举人,心中欢喜。当下在杭州拜同年,会亲友,忙个不了。又有许多凑趣的人,
同乃武设宴贺禧,直闹到十月初方才完毕,即动身到了馀杭。因馀杭县中也有许多亲友、同
年须去拜会,又要到衙门中去拜会本地官府,便住将下来。又有亲友们知道了乃武得中,都
来拜贺,有的摆酒同他接风贺禧,闹了几天,直到初九的一天,方才去拜会了刘锡彤,本待
再过二三天,即回转仓前,恰巧听得了小白菜犯下了谋杀亲夫的大罪,心中很是奇怪。暗想
小白菜自自己劝化之后,已是归正,如何有了这般大事发生,怕是冤枉,倒得稍稍打探信
息,因此仍留在馀杭。这天却有一位同事,请他午饭,没有到衙前打探,饭后回到寓所。觉
得放心不下小白菜的案件,欲出去探听。却见仆人取来了一个名贴,说是本县刘知县请乃武
赴席,乃武听得本县请酒,自然答应前去。把贴子一看,上面写着未刻入席,心中觉得奇
怪,暗想这位刘知县怎地请在未刻,不早不晚,算的什么呢?当下也不怀疑,即回复了来
人,准时前来。下贴人自回衙中,回复了刘锡彤。锡彤忙请到了师爷,一同商议,设下了天
罗地网,只待乃武到来。
乃武那里知道,在寓所中一瞧时候,已是二点多了。知道若去打探了小白菜的事情,要
错过了刘知县的酒席,似不好看,便不再出去。停了一回。见是未末光景,忙整理了衣服,
穿了箭衣外套,赴宴礼服,又戴了举人的冠戴,出了寓所,迳向刘锡彤衙中。不一刻,早到
门前,即着人通报。不多时,刘锡彤亲自出来,迎到里面,在书房内分宾主坐下。两旁差
人,却排得齐齐整整,十分严肃。乃武四面一瞧,不禁奇怪起来,暗道:“今天刘锡彤宴
客,难道只有自己一人不成?不然,自己来得太早,别的客人尚没到来吧。”回头一瞧刘锡
彤,神色之间,却也有些不对,满面含着一股肃杀之气,好似罩了一重严霜,毫无一丝笑
容,心中越发的不解起来。正待说话,却见一个衙役走到里面禀道:“酒筵齐备了。”刘锡
彤即向乃武拱了拱手道:“杨史,便请入席吧。”乃武见了,以为是只请自己一人,忙一面
谦逊,一面随了刘锡彤,走到一间侧室之内,里面摆着一席酒筵。锡彤即请乃武上坐,自己
在下坐相陪。何春芳这时也来与乃武相见,坐在一旁。一席酒筵,只有这三人。坐定之后,
即有一个衙役上来斟酒,刘锡彤便道了声请,便不再言语。何春芳却同乃武寒喧了几句,乃
武见了这般情形,知道锡彤今天宴请自己定是事情,只是也猜不到是小白菜攀了自己。
不一刻,酒过三巡,菜上四道,锡彤忽地开起口来,正色向乃武道:“杨兄,小弟有一
事不明,欲请教高见,不知可能见教否?”乃武不知是什么事情,忙道:“老公祖有什么见
教,晚生自当领教。”锡彤却目视春芳,春芳即在身旁,取出了一张东西,授给锡彤。锡彤
接过手中,交给乃武道:“杨兄且瞧这一纸诉状如何?”乃武接过一看,却是葛文卿告小白
菜因奸谋命,毒死小大的状子。乃武看了,也不知道锡彤的目的何在,便沉吟道:“这般谋
死亲夫,自得真凭实证,方能有效呀。”锡彤冷笑一声道:“正是正是,本县已下乡验明,
确是服毒身亡咧。”乃武不禁愕然道:“这般说来,葛毕氏实有可疑了。可是因奸谋命,有
了淫妇,必有奸夫,公祖可曾问出口供,奸夫是谁呢?”锡彤冷冷的道:“不差呐,奸夫倒
也供出来了。”乃武听得小白菜已供出了奸夫,不觉面色一变,暗暗痛恨小白菜,怎地果然
干出这般泼天大事,倒瞧她不出,如此狠辣,即正色道:“老公祖,这般大事,自应按法严
办。既供出了奸夫,即可将奸夫拿到,使他对口,供出实情,方能替死者伸冤哩。”刘锡彤
听得乃武这几句言语,立即把面色一沉道:“好,既是如此,杨兄。你可知道奸夫是谁?”
乃武正待答盲,刘锡彤已立起身来,向何春芳道:“师爷,你把小白菜的口供,高声念上一
遍。”春芳听得,忙在袖中取出小白菜的口供,高声念了一遍。乃武听毕,暗暗吃了一惊,
暗想再不想到小白菜这般忘恩负义,竟把自己咬了上去,只是无凭无据,凭着一个妇人的
话,也不能便把自己怎样。方欲分辨,早见锡彤喝道:“杨乃武,本县一向以为你是读书君
子,谁知你是这般的人面兽心,竟干这般丑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天可由不得你
咧。”说毕,向两旁差人道:“快把杨乃武押将起来,本县即刻升堂审问,替死者伸冤。”
说了,便一抖衣服,竟自出去。两旁衙役,早把乃武一把在座上扯起,喝着快走。乃武见这
般情形,知道今天刘锡彤因了平日同自己不合,要公报私仇,可是自己究竟是个绅士,又是
新中举人,不能因了奸妇一言,便把自己怎样,便哈哈大笑:“好刘锡彤,原来今天你请我
赴筵,存着这般歹心。好得我杨乃武并未犯下这般歹事,看你将我怎样?将来自有水落石出
之时,瞧你怎样得了?”何春芳也不答言,只命差人将杨乃武押将下去。差人们听得,也不
容乃武再言,如狼如虎的将乃武押将出去。春芳即回到里面,见刘锡彤正横在烟榻上过瘾,
坐在一旁。刘锡彤商议了一回如何审问乃武,过了半个时辰,锡彤的烟瘾过足,方伸了伸
腰,吩咐升堂。一刹时鼓声响亮,两旁差人立得齐齐整整,虽说是七品县令的大堂,职份细
小,也十分威严。刘锡彤拈着八字胡须,踱将出来,在正中坐定,一边有刑名师翁,一边有
录供幕府,刘锡彤坐定之后,便命人先把沈喻氏带上堂来。原来到仓前去提的听审人,都已
提到。不一时,喻氏当堂跪下。喻氏这时也得了信,说奸夫是杨乃武,把乃武也恨如刺骨。
刘锡彤问了喻氏年岁籍贯,喻氏一一答了。又问了一回小大死的情形,同了平时同小白菜的
情形,喻氏即把小大住在杨家,看破奸情,搬到太平弄居住,后来又如何看出小白菜不对,
怎样毒死,自己生疑,命葛文卿前来告状,细细说了一遍。
锡彤听毕,便命跪在一边。将文卿带上,也问了一遍,同喻氏所供,一般无二。文卿供
毕,锡彤又把敬天、王心培等,一一问过。便命将三姑带上。这时三姑已由子和关照,命她
供出小白菜好夫,只有乃武一人,又许下了二十块钱。三姑便依着子和吩咐,供了乃武。锡
彤暗暗点头,春芳的计较高妙,当下即把小白菜带上堂来,又假意喝问了一回。小白菜依旧
咬定是乃武交的毒药。锡彤把众人问过,都命跪在一旁,方把乃武带了上堂。乃武这时是个
新中举人照例不跪,立在下面。刘锡彤把惊堂木拍得山响,喝道:“杨乃武,你尚有何说,
快些从实说来,怎地起意,因奸谋毙葛小大的性命。”乃武听得,哈哈大笑;“公祖,我毒
死葛小大,可是你亲眼得见的吗?有什么凭据呢?”锡彤听得,早忿火中烧,喝道:“杨乃
武,葛毕氏已招得明明白白,是你亲手授给她的砒药,还容你刁赖不成?还是好好招出,本
县存你体面,不招恐有些不便咧。”乃武早横定了心,不招什么,瞧你把自己怎样,便把牙
一咬道:“晚生又没有做过这事,说些甚么出来。”锡彤也料定乃武不肯认在身上,即把小
白菜提在堂下,喝道:“葛毕氏,你把杨乃武怎样命你毒死丈夫,同乃武对来。”小白菜见
了乃武,本有些内愧,只是信了林氏的言语,要救自己的性命,又可做知县媳妇,不得不把
天良泯绝,向乃武道:“二少爷,事已至此,便说了吧。”乃武听得小白菜果然攀了自己,
忍不往火高千丈,向小白菜骂道:“好一个没良心的淫妇,我当初怎样看顾于你。今天不思
报答,反将这般事情攀供于我,你的良心何在?”小白菜被乃武说了这几句言语,心中究属
惭愧,低头不语。锡彤见了,暗道不好,不要小白菜良心发现,说出了根由,那还了得,忙
把惊堂木一拍道:“好,杨乃武,竟敢仗着科举威势,咆哮公堂。我也知道你是个新科举
人,不把我小小县令放在眼中。可知你如今犯下重法,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县也顾不
得体面。”说着,即命幕府下一角文书到学府中,将乃武科举革掉。这种文书,春芳早已办
就,立就命人去到学府。不一时,回文到来,把乃武数载辛苦得下的科举前程,在这一角文
书之上,生生断送。刘锡彤即命差人把乃武衣冠剥下。乃武到了这时,知道刘锡彤已同自己
做定了对头,要公报私仇,也只得跪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