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日下午三时,遗体移到医院太平间。朱自清躺在床上,脸色灰白,双眼紧闭,神态 安祥,像睡着一样。13日,天下着细雨,烟雾迷茫,倍增凄凉。8时多,清华、北大学 生、同事都来了,在瞻仰遗容后,便用一具薄棺草草入殓。棺木用卡车送到阜成门外的广济 寺下院,在那里举行火葬。冯友兰主祭,在他简短致词后,立即举火,轻烟一缕缕地从塔龛 顶上冒出,在人们啜泣声中袅袅上升,渐渐地随风化开,慢慢地消失于广漠的太空中。 15日,将灵骨从寺里运回,供奉在他的书房里,书房清冷而不凌乱,写字台上的文 具、烟嘴,和平常一样摆着。抽屉里有篇未完成的文章《论白话》,才有2000余字,一 个竹篓里有一包扎得很整齐的书,上有题字:“自存本,著作十四本,缺《雪朝》和《语文 影》”。书桌上有一纸条,上云:“闻集补遗:(一)现代英国诗人序。(二)匡齐谈艺。 (三)岭嘉州交游事辑。(四)论羊枣的死。”书架上的书非常整齐,多半是别的作家送他 的,写字台玻璃下压着他的手书:“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 物在人亡,令生者凄然欲泣。 有人说,人死如灯灭,无常一到万事空,无论你是崇高还是渺小,都在死的一瞬间摆 平。不!生命的价值并不会被死神的阴影所淹没,人们会根据他生前的所作所为作出公正的 评价。有的人能超越生命,就因为他活在人们心中,长在人们的记忆里。朱自清就是如此。 当他逝世的消息传开时,文坛为之震惊,远在香港的郭沫若、茅盾、夏衍等拍来唁电,深表 哀悼,许多刊物和报纸相继发表文章,痛悼他的去世。人们齐声恸哭,痛失导师,痛失良 友。 小学生们从报纸上得知噩耗,怆惶悲戚,转相泣告:“写《背影》的朱先生谢世了!” 清华大学中文系师生均悲痛他们失去了最好的同事,最理想的系主任,最可敬的导师! 说他“是亲爱的父兄,民主的学者!” 吴晗惋惜地写道:“佩弦先生的死,对于中国人民,中国民主前途,中国文化学术界, 都是无比的损失”;“你,万千青年所景仰所追随的导师、褓姆,撒手而去了,你的工作, 岗位,谁能代替?谁能继续?”①闻家驷悲痛地说:“佩弦先生,就任何方面讲,你是一个 死不得的人!就家庭讲,你是一个死不得的人!就学校讲,你是一个死不得的人!就民主事 业讲,你是一个死不得的人!”② 李广田说他具有“最完整的人格”,他“既像一个良师,又像一个知友,既像一个父 亲,又像一个兄长”;“他不但赶着时代向前走,他也推着时代向前走,他不但同青年向前 走,他也领导青年向前走。”①8月26日,清华大学在同方部举行追悼会。门上扎着柏枝 和纸花的翠架,门前两幅木牌,一是自治会编辑的纪念专刊,一是全国拍来的吊唁电文。灵 堂高悬朱自清大幅画像,墙壁上挂满挽词和挽联。紧挨着遗像的一副,是夫人陈竹隐作的: 十七年患难夫妻,何期中道崩颓,撒手人寰成永诀;八九岁可怜儿女,岂意髫失怙,伤 心此日恨长流。 会场旁边第一百号教室放着遗物和遗作。追悼会早上8点开始是家属的祭奠,9时是团 体公祭,清华各学会各系会及来宾祭奠,生前诸友好都赶来致祭。11时,追悼会开始,挽 歌声起,“!……!”闻亭里传来缓慢的悠扬的肃穆的钟声。冯友兰任主席,浦江清报告生 平,校长梅贻琦、北大教职员代表罗常培等讲话。最后,学生代表致悼词,他哀恸万分地说 道: 我们天天都在追随着您的教育,正想更进一步地跟着您的踪迹,像一群无知的孩子,追 随着仁蔼的父亲。唉! 闻一多先生的死已经是我们不能承受的损失,如今——我们又如何担当得起!我们真是 爱你,真是需要你,一直到您积病不起,我们更少不得你啊!但是劳苦的教育决不白费,您 亲手的栽培必有成果。你看,我们的脚步不正踏上你所指的新方向,靠近了人民。 他语音哽咽了,会场里一片哭泣声。 朱自清以他一生艰苦的脚步,证实了自己的生命价值。他曾被生活浪头击退过,但从未 被击败过;他彷徨徘徊过,但从未颓废绝望过。他终于历经长期探索,从为人生走向为人 民,从写血泪文学到为人民生存而斗争,从表现“我的阶级”到歌颂群众的集体力量,从赞 颂光明到用自己双手和人民一起创造光明,从“狷者”变为民主斗士,为争取“红云”和 “天国”的实现,作出了应有的贡献。他的临死不屈的硬骨头精神,更为人们立下不朽的楷 模。 1949年8月,毛泽东同志在《别了,司徒雷登》一文中,热情地表彰了他“一身重 病,宁可饿死,不领美国的‘救济粮’”的“骨气”,说他“表现了我们民族的英雄气 概”,号召人们向他学习。 朱自清的生命虽然结束了,但他的生命之幕却永远没有落下! 朱自清,他不是一颗流星,璀璨一时,瞬息即逝;他是一颗恒星,悄悄地升起在繁星灿 烂的天宇,默默地闪耀着独特的色彩,光耀环宇,经久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