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卞福汝主教门庭冷落

    在将军的周围,常有成群的青年军官,在主教的周围,几乎也常有成批的小教士。这种
人正是可爱的圣方济各·撒肋①在某处所说的那些“白口教士”。任何事业都有追求的人,
追随着此中的成功者。世间没有一种无喽罗的势力,也没有一种无臣仆的尊荣。指望前程远
大的人都围绕着目前的显贵奔走钻营。每个主教衙门都有它的幕僚。每个稍有势力的主教都
有他那群天使般的小修士在主教院里巡逻,照顾,守卫,以图博取主教大人的欢心。获得主
教的赏识,也就等于福星高照,有充当五品修士的希望了。求上进是人情之常,上帝的宗徒
是不会亏待他的下属的。    
  ①方济各·撒肋(FrancoisdeSales,1567—1622),日内瓦主教,能文,重振天主
教势力。
    在别处有高大的帽子,教堂里也同样有嵬峨的法冠。这种人也就是那些主教,他们有
势,有钱,坐收年息,手腕灵活,受到上层社会宠信,善于求人,当然也善于使人,他们指
使整个主教区的教民亲自登门拜谒,他们充当教会与外交界之间的桥梁,他们足为教士而不
足为神甫,足为教廷执事而不足为主教。接近他们的人都皆大欢喜!那些地位优越的人,他
们把肥的教区、在家修行人的赡养费、教区督察官职位、随军教士职位、天主堂里的差事,
雨一般的撒在他们周围的那些殷勤献媚,博得他们欢心,长于讨好他们的青年们的头上,以
待将来再加上主教的尊贵。他们自己高升,同时也带着卫星前进;那是在行进中的整个太阳
系。他们的光辉把追随着他们的人都照得发紫。他们一人得志,众人都荫余福高升。老板的
教区越广,宠幸的地盘也越大,并且还有罗马在。由主教而总主教而红衣主教的人可以提拔
你为红衣主教的随员,你进入宗教裁判所,你会得到绣黑十字的白呢飘带,你就做起陪审官
来了,再进而为内廷机要秘书,再进而为主教,并且只须再走一步就由主教升为红衣主教
了,红衣主教与教皇之间也不过只有一番选举的虚文。凡是头戴教士小帽的人都可以梦想教
皇的三重冕。神甫是今天唯一能按部就班升上王位的人,并且那是何等的王位!至高无上的
王位。同时,教士培养所又是怎样一种培植野心的温床!多少腼腆的唱诗童子,多少年轻的
教士都顶上了贝莱特①的奶罐!包藏野心的人自吹能虔诚奉教,自以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也许他确有那样一片诚心,谁知道?沉迷久了,自己也就有些莫名其妙。    
  ①拉封丹(LaFontaine)的寓言谈到一个送奶的姑娘,叫贝莱特,她头上顶一罐奶
进城,一路梦想把奶卖了,可以买一百个鸡蛋,孵出小鸡养大,卖了买猪,猪卖了又买牛,
牛生了小牛,她看见小牛在草地上跳,乐到自己也跳起来,把奶罐翻在地上,结果是一场
空。
    卞福汝主教谦卑、清寒、淡泊,没有被人列入那些高贵的主教里面。那可以从在他左右
完全没有青年教士这一点上看出来。我们已经知道,他在巴黎“毫无成就”。没有一个后生
愿把自己的前程托付给那样一个孤独老人。没有一株有野心的嫩苗起过想在他的庇荫了发绿
的傻念头。他的那些教士和助理主教全是一些安分守己的老头儿,和他一样的一些老百姓,
和他一同株守在那个没有福气产生红衣主教的教区里,他们就象他们的那位主教,不同的地
方只是:他们是完了事的,而他是成了事的。大家都觉得在卞福汝主教跟前没有发迹的可
能,以致那些刚从教士培养所里出来的青年人,经他任为神甫之后,便都转向艾克斯总主教
或欧什总主教那里去活动,赶忙离开了他。因为,我们再说一次,凡人都愿意有人提拔。一
个过于克己的圣人便是一个可以误事的伙伴,他可以连累你陷入一条无可救药的绝路,害你
关节僵硬,行动不得,总之,他会要你躬行实践你不愿接受的那种谦让之道。因此大家都逃
避那种癞疥似的德行。这也就是卞福汝主教门庭冷落的原因。我们生活在阴暗的社会里,向
上爬,正是一种由上而下的慢性腐蚀教育。
    顺便谈一句,成功是一件相当丑恶的事。它貌似真才实学,而实际是以伪乱真。一般人
常以为成功和优越性几乎是同一回事。成功是才能的假相,受它愚弄的是历史。只有尤维纳
利斯①和塔西佗②在这方面表示过愤慨。在我们这时代有种几乎被人公认为哲学正宗的理
论,它成了成功的仆从,它标榜成功,并不惜为成功操贱役。你设法成功吧,这就是原理。
富贵就等于才能。中得头彩,你便是一个出色的人才。谁得势,谁就受人尊崇。只要你的八
字好,一切都大有可为。只要你有好运气,其余的东西也就全在你的掌握中了。只要你能事
事如意,大家便认为你伟大。除了五六个震动整个世纪的突出的例外以外,我们这时代的推
崇全是近视的。金漆就是真金。阿猫阿狗,全无关系,关键只在成功。世间俗物,就象那顾
影自怜的老水仙③一样,很能赞赏俗物。任何人在任何方面,只要达到目的,众人便齐声喝
彩,夸为奇才异能,说他比得上摩西、埃斯库罗斯④、但丁、米开朗琪罗或拿破仑。无论是
一个书吏当了议员,一个假高乃依⑤写了一本《第利达特》⑥,一个太监乱了宫闱,一个披
着军服的纸老虎侥幸地打了一次划时代的胜仗,一个药剂师发明了纸鞋底冒充皮革,供给桑
布尔和默兹军区而获得四十万利弗的年息,一个百货贩子盘剥厚利,攒聚了七八百万不义之
财,一个宣道士因说话带浓重鼻音而当上了主教,一个望族的管家在告退时成了巨富,因而
被擢用为财政大臣,凡此种种,人们都称为天才,正如他们以穆司克东⑦的嘴脸为美,以克
劳狄乌斯⑧的派头为仪表一样。他们把穹苍中的星光和鸭掌在烂泥里踏出的迹印混为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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