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玛尔丹·维尔加支系

    那个修院到一八二四年已在比克布斯小街存在许多年了,它是属于玛尔丹·维尔加支系
的伯尔纳修会的修女们的修院。
    因此那些伯尔纳修会的修女们,和伯尔纳修会的修士们不一样,她们不属于明谷①,而
是和本笃会的修士们一样,属于西多。换句话说,她们不是圣伯尔纳的门徒,而是圣伯努瓦
的门徒。
    凡是翻过一些对开本的人都知道玛尔丹·维尔加在一四二五年创立了一个伯尔纳-本笃
修会②,并以萨拉曼卡为总会会址,以阿尔卡拉③为分会会址。    
  ①伯尔纳修会是圣伯尔纳(Saint Bernard)在公元一一一五年创立的。明谷
(Clairvaux)是法国北部奥布省(Aube)的一个小镇,圣伯尔纳在那里建立了一个著名的
修院。
    ②本笃会是意大利人本笃(Benedictus,约480—550),一译本尼狄克,于五二九年
在意大利中部蒙特卡西诺(Monte Cassino)建立的。西多会(Citeaux)由法国罗贝尔
(Robert,1027—1111)创立于第戎出(Dijon)附近的西多旷野,故名。罗贝尔主张全守
本笃会严规,故西多会又称“重整本笃会”。一一一四年伯尔纳率领三十人加入后迅速发展
起来,故后之建会者将伯尔纳及本笃之名连称在一起。
    ③萨拉曼卡(Salamanque)和阿尔卡拉(Alcala)都是西班牙城市。
    那个修会的支系伸入了欧洲所有的天主教国家。
    一个修会移植于另一修会,这在拉丁教会里并不是少见的事。这里涉及到圣伯努瓦的一
系,我们就只谈谈这一系的情形,除了玛尔丹·维尔加一支不算外,和它同一系统的还有四
个修会团体,两个在意大利,蒙特卡西诺和圣查斯丁·德·帕多瓦,两个在法国,克吕尼和
圣摩尔;此外还有九个修会也和它同一系统,瓦隆白洛查修会,格拉蒙修会,则肋斯定修
会,卡玛尔多尔修会,查尔特勒修会,卑微者修会,橄榄山派修会,西尔维斯特修会和西多
修会;因为西多修会本身虽是好几个修会的发源地,对圣伯努瓦来说,它只不过是一个分
支。西多修会在圣罗贝尔时代就已经存在了,圣罗贝尔在一○九八年是朗格勒主教区摩莱斯
姆修院的住持。而魔鬼是在五二九年从阿波罗庙旧址被逐的,当时他已隐退到苏比阿柯沙漠
(他已经老了,难道他已改邪归正了吗?),他当初是通过圣伯努瓦才住到阿波罗庙里去
的,其时圣伯努瓦才十七岁。
    圣衣会修女们赤着脚走路,颈脖上围一根柳条,也从来不坐,除了圣衣会修女们的教规
以外,玛尔丹·维尔加一系的伯尔纳-本笃会修女们的教规要算是最严的了。她们全身穿
黑,按照圣伯努瓦的特别规定,头兜必须兜住下巴颏儿。一件宽袖哔叽袍,一个宽大的毛质
面罩,兜住下巴颏儿的头兜四方四正地垂到胸前,一条压齐眼睛的扎额巾,这便是她们的装
束。除了扎额巾是白的以外,其余全是黑的。初学生穿同样的衣服,一色白。已经发愿的修
女们另外还有一串念珠,挂在旁边。
    玛尔丹·维尔加一系的伯尔纳-本笃会修女们,和那些所谓圣事嬷嬷的本笃会修女们一
样,都修永敬仪规,本笃会的修女们,本世纪初,在巴黎有两处修院,一处在大庙,一处在
圣热纳维埃夫新街。可是我们现在所谈的小比克布斯的伯尔纳-本笃会修女们,和那些在圣
热纳维埃夫新街和大庙出家的圣事嬷嬷们绝对不属于同一个修会。在教规方面有许多不同的
地方,在服装方面也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小比克布斯的伯尔纳-本笃会修女们戴黑头兜,圣
热纳维埃夫新街的本笃会的圣事嬷嬷们却戴白头兜,胸前还挂一个三寸来高银质镀金或铜质
镀金的圣体。小比克布斯的修女们从来不挂那种圣体。小比克布斯的修院和大庙的修院都一
样修永敬仪规,但是绝不可因这件事而把两个修院混为一谈。关于这一仪式,圣事嬷嬷们和
玛尔丹·维尔加系的伯尔纳会的修女们之间,只是貌似而已,正如菲力浦·德·内里在佛罗
伦萨设立的意大利经堂和皮埃尔·德·贝鲁尔在巴黎设立的法兰西经堂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
有时甚至还互相仇视的修会,可是在有关耶稣基督的童年、生活和死以及有关圣母的种种神
异的研究和颂扬方面,两个修会之间却有着共同之处。巴黎经堂自居于领先地位,因为菲力
浦·德·内里只是个圣者,而贝鲁尔却是个红衣主教。
    我们再回到玛尔丹·维尔加的西班牙型严厉的教规上来。
    这一支系的伯尔纳-本笃会的修女们整年素食,在封斋节和她们特定的其他许多节日里
还得绝食,晚上睡一会儿便得起床,从早晨一点开始念日课经,唱早祈祷,直到三点;一年
四季都睡在哔叽被单里和麦秸上,从来不洗澡不烤火,每星期五自我检查纪律,遵守保持肃
静的教规,只在课间休息时才谈话,那种休息也是极短的,从九月十四日举荣圣架节到复活
节,每年得穿六个月的棕色粗呢衬衫。这六个月并且是一种通融办法,按照规定是整年,可
是那种棕色粗呢衬衫在炎热的夏季里是受不了的,经常引起热病和神经性痉挛症,因而必须
限制使用期。即使有了这种照顾,修女们在九月十四日穿上那种衬衫,也得发上三四天烧。
服从,清苦,寡欲,稳定在寺院里,这是她们发的愿,教规却把她们的心愿歪曲成沉重的担
子。
    院长的任期是三年,由嬷嬷们选举,参加选举的嬷嬷叫做“参议嬷嬷”,因为她们在宗
教事务会议里有发言权。院长只能连任两次,因此一个院长的任期最长也只能九年。
    她们从不和主祭神甫见面,她们和主祭神甫之间总挂着一道七尺高的哔叽。宣道士走上
圣坛讲经时,她们便拉下面罩遮住脸。任何时候她们都得低声说话,走路时她们也得低看
头,眼睛望着地。只有一个男人可以进这修院,就是本教区的大主教。
    另外确也还有一个男人,就是园丁,可是那园丁必须是个老年人,并且为了让他永远独
自一人住在园子里,为了修女们能及时避开他,便在他膝上挂一个铃铛。
    她们对院长是绝对服从的。这是教律所要求的那种百依百顺的牺牲精神。有如亲承基督
之命(ut voci Christi)①,察言观色,会意立行(ad nutum,ad primum 
signum),敏捷,愉快,坚忍,绝对服从(prompte,hilariter,perseveranter,et 
coecaet quadam obedientia),有如工人手中的锉(quasi limam in manibus 
fabri),没有明确的许可,便不能读也不能写任何东西(legere vel scribere non 
adiscerit sine expressa superioris licentia)。    
  ①这里及以下括弧内的每句拉丁文的意义都和它前面的译文相同。
    她们中的每个人都得轮流举行她们的所谓“赎罪礼”。赎罪礼是一种替世人赎免一切过
失、一切错误、一切纷扰、一切强暴、一切不义、一切犯罪行为的祈祷。举行“赎罪礼”的
修女得连续十二个小时,从傍晚四点到早晨四点,或是从早晨四点到傍晚四点,跪在圣体前
面的一块石板上,合掌,颈上有根绳子,累到支持不住时,便全身伏在地上,面朝地,两臂
伸出,成十字形,这是唯一的休息方法。在这样一种姿势里,修女替天下所有的罪人祈祷,
简直伟大到了卓绝的程度。
    这种仪式是在一根木柱前举行的,柱子顶上点一支白蜡烛,因此她们随意将它称为“行
赎罪礼”或“跪柱子”。修女们,由于自卑心理,更乐于采用第二种说法,因为它含有受罪
和受辱的意义①。    
  ①耶稣曾被绑在柱子上。
    “行赎罪礼”得全神贯注。柱子跟前的修女,即使知道有雷火落在她背后,也不会转过
头去望一下的。
    此外,圣体前总得有个修女跪着。每班跪一小时。她们象兵士站岗一样,轮流换班。这
就是所谓永敬。
    院长和嬷嬷几乎人人都要取一个意义特别重大的名字,这些名字不取义于圣者和殉道者
的身世,而是出自耶稣基督一生中的某些事迹,例如降生嬷嬷、始孕嬷嬷、奉献嬷嬷、苦难
嬷嬷。但并不禁止袭用圣者的名字。
    别人和她们见面时,从来就只看见她们的一张嘴。她们每个人的牙全是黄的。从来不曾
有过一把牙刷进过这修院的门。
    刷牙,在各级断送灵魂的罪过里是属于最高级的。
    她们对任何东西从来不说“我的”。她们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舍不得
的东西。她们对一切东西都说“我们的”,如我们的面罩、我们的念珠,如果她们谈到自己
的衬衫,也说“我们的衬衫”。有时她们也会爱上一些小物件,一本日课经、一件遗物、一
个祝福过的纪念章。她们一发现自己开始对某件东西有点恋恋不舍时,就得拿它送给旁人。
她们时常回忆圣泰雷丝的这段话:有个贵妇人在加入圣泰雷丝修会时对她说:“我的嬷嬷,
请允许我派人去把一本圣经找来,我很舍不得它。”
    “啊!您还有舍不得的东西!既是这样,您就不用到我们这里来!”
    任何人都不得把自己单独关在屋子里,也不许有一个“她的环境”,一间“房间”。她
们开着牢门过日子。她们在彼此接触时,一个说:“愿祭台上最崇高的圣体受到赞叹和崇
拜!”另一个便回答说:“永远如此。”在敲别人的房门时,也用这同一礼节。门还没有怎
么敲响,屋子里柔和的声音便已急急忙忙说出了“永远如此!”这和其他一切行为一样,成
了习惯以后便变为机械的动作了,有时候,这一个的“永远如此”早已脱口而出,而对方还
没来得及说完那句相当冗长的“愿祭台上最崇高的圣体受到赞叹和崇拜!”
    访问会的修女们,在走进别人屋子时说:“赞美马利亚”,在屋里迎接的人说“仪态万
方”。这是她们互相道好的方式,也确实是仪态万方。
    每到一个钟点,这修院的礼拜堂上的钟都要多敲三下。听了这信号以后,院长、参议嬷
嬷、发愿修女、服务修女、初学生①、备修生②都要把她们所谈所作所想的事一齐放下,并
且大家一齐……如果是五点钟,便齐声说:“在五点钟和每点钟,愿祭台上最崇高的圣体受
到赞叹和崇拜!”如果是六点钟,便说:“在六点钟和每点钟……”其他时间,都随着钟点
以此类推。
    这种习惯,目的在于打断人的思想,随时把它引向上帝,许多教会都有这种习惯,不过
公式各各不同而已。例如,在圣子耶稣修会里便这样说:“在这个钟点和每个钟点,愿天主
的宠爱振奋我的心!”
    五十年前,在小比克布斯隐修的玛尔丹·维尔加系的伯尔纳-本笃会修女们在唱日课经
时,都用一种低沉的音调唱着圣歌,地道的平咏颂③,并且还得用饱满的嗓音从日课开始一
直唱到课终,可是对弥撒经本上印有星号的地方,她们便停止歌唱,只低声念着“耶稣——
马利亚——约瑟”。在为死人举行祭礼时,她们的音调更加低沉,低到几乎是女声所不能达
到的音域,那样能产生一种凄切动人的效果。    
  ①初学生是已结束备修阶段,但尚未发愿的修女或修士。
    ②备修生是请求入院修道的初级修女或修士。
    ③平咏颂(plain-chant),欧洲中世纪的宗教音乐,旋律很少起伏。
    小比克布斯的修女们曾在她们的正祭台下建造了一个地窖,想当作修院安置灵柩的地
方。但是“政府”……这是她们说的,不准在地窖里停柩。因此她们死了,还得出院。她们
为这事感到痛心,好象受了非法的干涉,一直惴惴不安。
    她们只得到一种微不足道的安慰,在从前的伏吉拉尔公墓里,有一块地原是属于她们这
修院的,她们获得批准,死后可以在一个特定的钟点葬在这公墓里一个指定的角上。
    那些修女们在星期四和在星期日一样,得做大弥撒、晚祈祷和其他一切日课。除此以
外,她们还得严格遵守一切小节日,那些小节日几乎是局外人所不知道的,在从前的法国教
会里很盛行,到现在只在西班牙和意大利的教会里盛行了。她们无时无刻不守在圣坛上。为
了说明她们祈祷的次数和每次祈祷延续的时间,最好是引用她们中某一个所说的一句天真
话:“备修生的祈祷吓得坏人,初学生的祈祷更吓坏人,发愿修女的祈祷更更吓坏人。”
    她们每星期集合一次,院长主持,参议嬷嬷们出席。修女一个个顺序走去跪在石板上,
当着大众的面,大声交代她在这星期里所犯的大小过失。参议嬷嬷们听了一个人的交代以
后,便交换意见,高声宣布惩罚的办法。
    在大声交代的过失外,还有所谓补赎轻微过失的补赎礼。行补赎礼,便是在进行日课
时,五体投地伏在院长的跟前,直到院长——她们在任何时候都称院长为“我们的嬷嬷”,
从来不用旁的称呼——在她的神职祷告席上轻轻敲一下,才可以立起来。为了一点极小的事
也要行补赎礼,打破一只玻璃杯,撕裂一个面罩,做日课时漫不经心迟到了几秒钟,在礼拜
堂里唱走了一个音,诸如此类的事都已够行补赎礼了。行补赎礼是完全自发的,由罪人——
从字源学出发,这个字①用在此地是适当的——自己反省,自己处罚。在节日和星期日,有
四个唱诗嬷嬷在唱诗台上的四个谱架前随着日课歌唱圣诗。一天,有个唱诗嬷嬷在唱一首圣
诗时,那首诗原是以“看呵”开始的,但是她没有唱“看呵”而是大声唱了“多,西,梭”
这三个音,由于这一疏忽,她就行了一场和日课同始同终的补赎礼。她这过失之所以严重,
是因为在场的修女们个个都笑了。    
  ①指coulpe(补赎礼)和coupable(罪人)两字同出于拉丁文coulpa。
    修女被请到会客室去时,即使是院长,我们记得,也得放下面罩,只能把嘴露在外面。
    只有院长一人可以和外界的人交谈。其余的人都只能接见最亲的家人,见面的机会也极
少。万一有个外面的人要访问一个曾在社交中相识或喜欢的修女,就非千求万恳不行。要是
这是一个女人,有时可以得到允许,那修女便走来和她隔着板窗谈话,除了母女和姊妹相见
以外,那板窗是从来不开的。男人来访问当然一概拒绝。
    这是圣伯努瓦定出的教规,可是已被玛尔丹·维尔加改得更加严厉了。
    这里的修女们,和其他修会里的姑娘们不一样,一点也不活泼红润。她们面色苍白,神
情沉郁。从一八二五年到一八三○年就疯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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