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一八三四年四月十四日,政府军曾在巴黎特兰斯诺南街大肆屠杀起义人民。
②阿布德-艾尔-喀德(Abd el kader,1808—1883),一八三二年至一八四七年阿
尔及利亚人民反对法国侵略者的民族解放斗争的领袖。
可以看到,账目清理以后,国王的负担便轻了。
他的大缺点是:在代表法国时,他过于谦逊了。
这缺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我们来谈谈。
路易-菲力浦,作为一个国王,他太过于以父职为重;人们希望能把一个家庭孵化为一
个朝代,而他处处害怕,不敢有所作为;从而产生了过度的畏怯,使这具有七月十四日民权
传统和奥斯特里茨军事传统的民族厌烦。
此外,如果我们把那些应当最先履行的公职放下不谈,路易-菲力浦对他家庭的那种深
切关怀是和他那一家人相称的。那一家人,德才兼备,值得敬佩。路易-菲力浦的一个女
儿,玛丽·德·奥尔良,把她的族名送进了艺苑,正如查理·德·奥尔良把它送上了诗坛。
她感情充沛地塑造过一尊名为《贞德》的石像。路易-菲力浦的两个儿子曾从梅特涅的嘴里
得到这样一句带盅惑性的恭维话:“这是两个不多见的青年,也是两个没见到过的王子。”
这便是路易-菲力浦不减一分也不增一分的真情实况。
蓄意要作一个平等亲王,本身具有王朝复辟和革命之间的矛盾,有在政权上安定人心的
那种令人担心的革命趋向,这些便是路易-菲力浦在一八三○的幸运;人和时势之间从来不
曾有过比这更圆满的配合;各得其所,而且具体体现。这就是路易-菲力浦在一八三○的运
气。此外,他还有这样一个登上王位的大好条件:流亡。他曾被放逐,四处奔波,穷苦。他
曾靠自己的劳力过活。在瑞士,这个法国最富饶的亲王采地的承袭者曾卖掉一匹老马来填饱
肚子。他曾在赖兴诺为人补习数学,他的妹子阿黛拉伊德从事刺绣和缝纫。一个国王的这些
往事是资产阶级中人所津津乐道的。他曾亲手拆毁圣米歇尔山上最后的那个铁笼子,那是路
易十一所建立,并曾被路易十五使用过的。他是杜木里埃①的袍泽故旧,拉斐德的朋友,他
参加过雅各宾俱乐部,米拉波拍过他的肩膀,丹东曾称呼他为年轻人!九三年时,他二十四
岁,还是德·沙特尔先生②,他曾坐在国民公会的一间黑暗的小隔厢底里,目击对那个被人
非常恰当地称为“可怜的暴君”的路易十六的判决。革命的昏昧的灼见,处理君主以粉碎君
权,凭借君权以粉碎君主,在思想的粗暴压力下几乎没有注意那个人,审判大会上的那种漫
天风暴,纷纷质问的群众愤怒,卡佩③不知怎样回答,国王的脑袋在阴风中岌岌可危的那种
触目惊心的景象,所有的人,判决者和被判决者,在这悲剧中的相对清白,这些事物,他都
见过,这些惊险场面,他都注视过;他看见了若干个世纪在国民公会的公案前受审;他看见
了屹立在路易十六——这个应负责的倒霉蛋——背后黑影中的那个骇人的被告:君主制;他
在他的灵魂里一直保存着对那种几乎和天谴一样无私而又大刀阔斧的民意裁决的敬畏心情。
①杜木里埃(Dumouriez,1739—1823),法国将军和十八世纪末资产阶级革命时期
的政治活动家,吉伦特党人,一七九二至一七九三年为北部革命军队指挥官,一七九三年三
月背叛法兰西共和国。
②路易-菲力浦原是德·沙特尔公爵。
③卡佩(Capet),找路易十六。因波旁王朝是瓦罗亚王朝(1328—1589)的支系,而
瓦罗亚王朝又是卡佩王朝(987—1328)的旁系。国民公会称路易十六为“路易·卡佩”,
意在强调封建君主制的政体是世代相传的,并着重指出互有血统关系的诸王朝是反人民的共
犯。
革命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是不可想象的。他的回忆仿佛是那些伟大岁月一分钟接一分钟
的生动图片。一天,他曾面对一个我们无法怀疑的目击者,把制宪议会那份按字母次序排列
的名单中的A字部分,单凭记忆,就全部加以改正。
路易-菲力浦是一个朗如晴天的国王。在他统治期间,出版是自由的,开会是自由的,
信仰和言论也都是自由的。九月的法律是疏略的。他虽然懂得阳光对特权的侵蚀作用,但仍
把他的王位敞在阳光下。历史对这种赤诚,将来自有公论。
路易-菲力浦,和其他一切下了台的历史人物一样,今天正受着人类良心的审判。他的
案子,还只是在初步审查期间。
历史爽朗直率发言的时刻,对他来说,还没有到来;现在还不到对这国王下定论的时
候;严正而名噪一时的历史学家路易·勃朗最近便已减缓了自己最初的判词;路易-菲力浦
是由两个半吊子,所谓二二一和一八三○选出来的,就是说,是由半个议会和半截革命选出
来的;并且,无论如何,从哲学所应有的高度来看,我们只能在以绝对民主为原则作出的某
些保留情况下来评论他,正如读者已在前面大致见到过的那样;在绝对原则的眼睛里,凡是
处于这两种权利——首先是人权,其次是民权——之外的,全是篡夺;但是,在作了这些保
留后我们现在可以说的是:“总而言之,无论人们对他如何评价,就路易-菲力浦本人并从
他本性善良这一点来说,我们可以引用古代史中的一句老话,说他仍将被认为是历代最好的
君王之一。”
他有什么是应当反对的呢?无非是那个王位。从路易-菲力浦身上去掉国王的身份,便
剩下了那个人。那个人却是好的。他有时甚至好到令人钦佩。常常,在最严重的忧患中,和
大陆上所有外交进行了一整天的斗争之后,天黑了,他才回到他的寓所,精疲力竭,睡意很
浓,这时,他干什么呢?他拿起一沓卷宗,披阅一桩刑事案件,直到深夜,认为这也是和欧
洲较量有关的事,但是更重要的是和刽子手争夺一条人命。他常和司法大臣强辩力争,和检
察长争断头台前的一寸土,他常称他们为“罗嗦法学家”。有时,他的桌上满是成堆的案
卷,他一定要一一研究,对于他,放弃那些凄惨的犯人头是件痛心的事。一天,他曾对我们
在前面提到过的那同一个目击者说:“今天晚上,我赢得了七个脑袋。”在他当政的最初几
年中,死刑几乎被废除了,重建的断头台是对这位国王的一种暴力。格雷沃刑场已随嫡系消
逝了’继又出现了一个资产阶级的格雷沃刑场,被命名为圣雅克便门刑场;“追求实际利益
的人”感到需要一个大致合法的断头台,这是代表资产阶级里狭隘思想的那部分人的卡齐米
尔·佩里埃①对代表自由主义派的路易-菲力浦的胜利之一。路易-菲力浦曾亲手注释贝卡
里亚的著作。在菲埃斯基②的炸弹被破获以后,他喊着说:“真不幸,我没有受伤!否则我
便可以赦免了。”另一次,我们这时代最高尚的人之一被判为政治犯,他在处理这案件时,
联想到内阁方面的阻力,曾作出这样的批示:“同意赦免,仍待我去争取。”路易-菲力浦
和路易九世一样温和,也和亨利四世一样善良。
因此,对我们来说,善良既是历史中稀有的珍珠,善良的人便几乎优于伟大的人。
路易-菲力浦受到某些人严峻的评论,也许还受到另一些人粗鲁的评论,一个曾熟悉这
位国王、今日已成游魂的人③,来到历史面前为他作证,那也是极自然的;这种证词,不管
怎样,首先,明明白白,是不含私意的;一个死人写出的墓志铭总是真诚的,一个亡魂可以
安慰另一个亡魂,同在冥府里的人有赞扬的权利,不用害怕人们指着海外的两堆黄土说:
“这堆土向那堆土献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