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勃吕纳梭

    中世纪时,巴黎的阴沟有着传奇的色彩,到了十六世纪,亨利二世曾试图探测一下,但
是失败了。近百年来,污坑已被抛弃在一边,听其自然变化了,迈尔西埃①证明了这一点。
古老的巴黎正是如此,专事争吵,犹豫不决,暗中摸索,以致长期停留在愚昧阶段。后来在
一七八九年才显示出城市怎样具有智慧。但在淳朴的古代,首都不论在精神上和物质上都还
不大有头脑,垃圾和流弊一样,却未能得到铲除。一切都成为障碍,处处发生问题。譬如阴
渠,它对任何路线都是抗拒的。人们在阴沟里辨不出方向,在城市中意见也不能一致;上面
是无法理解,下面是无法理清;在混乱的舌战下面加上混乱的地窖;在代达罗斯②上面垒起
了巴别塔③。    
  ①迈尔西埃(Mercier,1740—1814),法国作家,著有《巴黎景象》。
    ②代达罗斯,迷宫,源出希腊神话中为克里特国王建造迷宫的建筑师之名。
    ③巴别塔,《圣经》中挪亚的子孙没有建成的通天塔。
    有时巴黎的阴渠突然泛滥,好象这不为人知的尼罗河突然发怒了。于是就出现了——说
来可耻——阴渠里的洪水。这文明的肠胃有时消化不良,污物倒流到城市的喉头,巴黎就充
满了它的污泥的回味。阴沟倒流与悔悟类似,大有益处,这是警告,但并不受欢迎,巴黎城
因泥垢如此猖狂而愤慨了,它不能允许污秽再回来,必须妥善清除。
    一八○二年的水灾是八十岁的巴黎人记忆犹新之事。污泥浆在胜利广场,即路易十四的
铜像所在处,扩散成十字形,它由爱丽舍广场的两个阴沟出口流到圣奥诺雷街,由圣弗洛朗
丹的阴沟口流到圣弗洛朗丹街,由钟声街的沟口流到鱼石街,由绿径街的沟口流到波邦古
街,由拉普街的沟口流入洛盖特街;它淹没了爱丽舍广场的街边明沟高达三十五公分;在南
边,塞纳河的大沟管起了倒流作用,它侵占了马萨林街、埃旭特街、沼泽街,在一百○九米
的地方停止了,离拉辛的旧居正好不过几步路,它在十七世纪,尊重诗人胜过国王。它在圣
皮埃尔街水位最高,比排水管高出三尺,在圣沙班街,它的面积最宽处扩展到二百三十八米
长。
    在本世纪初,巴黎的阴渠仍是一个神秘处所。污泥始终不能获得好评,而这里的坏名声
却又引起恐怖。巴黎模模糊糊知道它下面有个可怕的地窖。人们谈起这地窖就如谈到底比斯
的庞大污秽坑一样,里面有无数的十五尺长的蜈蚣,这坑可以作为比希莫特①的澡盆。清沟
工人的大靴子从不敢冒险越过那几处熟悉的地点。当时人们离清道夫用两轮马车扫除垃圾的
时代还不远——在车顶上圣福瓦和克来基侯爵友好共处——,垃圾直接就往阴沟中倒,至于
疏通阴沟的任务就只好依赖暴雨了。而暴雨却远远不能起到冲洗的作用,反而使阴沟堵塞。
罗马还留下一些有关它的污坑的诗,称它为喏木尼,巴黎侮辱它自己的阴渠,称它为臭洞;
从科学和迷信方面看,人们一致认为它是恐怖的。臭洞对卫生和传奇同样都很不协调;鬼怪
僧侣②坑出现在穆夫达阴渠的臭拱顶下;所有马穆塞③的尸体都被抛入巴利勒利阴沟中。法
贡④把一六八五年惊人的恶性热病归咎于沼泽区阴渠的大敞口,直到一八三三年仍在圣路易
街上露天敞开着,差不多就在“殷勤服务处”的招牌对面。莫特勒里街的阴沟敞口因产生瘟
疫而著名,它那带刺的铁栅栏好象一排牙齿,它在这不幸的街道上好象张开龙嘴向人们吹送
着地狱的气息。在群众的想象里巴黎阴暗的排水沟是一种丑恶的无数东西的混合物。阴沟是
无底坑。阴沟是巴拉特⑤。连警署也未曾有过去查看一下这些癞病区的想法。探索这不为人
知之物,测量它的黑暗,深入发掘这沉渊,谁有这个胆量呀?这是一件令人畏缩的事。可是
居然有人自荐。污秽沟自有它的哥伦布。    
  ①比希莫特(Béhémoth),《圣经》中提及的陆上巨大怪兽,魔鬼的象征。
    ②鬼怪僧侣(Moine-Bourru),穿僧侣法衣的捣乱鬼,伤害他们遇到的人。
    ③马穆塞(Marmousets),系指查理五世或查理六世时的顾问团,勃艮第公爵将他们处
死或流放。
    ④法贡(Fagon,1638—1718),路易十四的第一个医生。
    ⑤巴拉特(barathrum),雅典城西弃置罪犯尸体的山谷。
    在一八○五年,有一天,是皇帝难得在巴黎出现的日子,一个内政大臣叫特克雷或克雷
特的,参加了主子的起床接见,听得见崇武门伟大的共和国的和伟大帝国的非凡士兵们佩剑
的铿锵声,英雄们拥挤在拿破仑的门口,从莱茵河、埃斯科河、阿迪杰河和尼罗河部队里来
的人;茹贝尔、德泽、马索、奥什、克莱贝尔等将军的战友,弗勒律斯的汽艇观察员,美因
茨的投弹手,热那亚的架桥兵,金字塔战役的轻骑兵,有着茹诺炮弹硝烟味的炮兵,突击打
败了停泊在茹德泽的舰队的装甲兵;有些曾跟随波拿巴在洛迪桥参战,有些曾陪同缪拉在曼
图亚作战,还有一些曾赶在拉纳之前到达芒泰贝洛的深洼路。所有当时的军队都集合在杜伊
勒里宫的院子里,以一班或一排为代表,守卫着在休息的拿破仑。这是极盛时代,当时的大
军已获得马伦哥战役的胜利,并将在奥斯特里茨大败敌军。
    “陛下,”拿破仑的内政大臣说,“昨天我见到了一个您的帝国中最勇敢的人。”
    “是什么人?”皇帝粗暴地问,“他做了什么事?”
    “他想做一件事,陛下。”
    “什么事?”
    “视察巴黎的阴渠。”
    这个人确实是存在的,他名叫勃吕纳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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