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其味而知其人

    又来了。今晚又有派对,—大堆文人雅士将齐聚一堂,在餐桌上一句来一句去地斗
智,并逞口舌之快。然而,这尚属好的一面。我们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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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女主人的“另一半”总是显出焦躁不安的神情,查看一切的准备工作是否完
善,好让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他从地窖搬出一大堆酒来,不经意地数落这些人酒后
可能出现的丑态,不禁芜尔—笑。
    正忙着制作奶蛋酥的女主人,听了之后,怒不可抑,严正地告诉他,他们都是咱家
的好朋友。她的“另一半”不以为然地说,他真想知道哪一个是滴酒不沾的圣人。女主
人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厨房正忙得不可开交时,我的存在实在是多余的。我在众多
人脚之间穿梭,—不小心就会被踩个正着。
    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到花园去沉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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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人总喜欢群聚在—起吃饭?这种习惯源起于何时?人类在幼小时,似乎不是
这个样子的——也许这就是婴儿唯一的优点。这些小东西总是独自进食,然后把食物溅
得满地都是,因此吾等狗族就可占“地利之便”。除了这点,我百分之百同意美国喜剧
演员菲尔兹(w.C.Fields)的看法。有人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宝宝,他竟答道:“煮熟的。”
哇,真补!
    虽然我可以“大狗不计小人过”,不在意他们把羊肉泥喷得一地,然而我还是要说,
大部分的宝宝都是防不胜防的小猴子,动辄以拉扯你的胡子或是耳朵为乐。
    好在,今晚的嘉宾没有这些讨人厌的小鬼。其实,从家具的陈设就可以看出来。要
是屋子里什么东西部收拾得一干二净,有如手术室一般,想必小暴君即将光临。然而,
今天并没有,因此我想,今晚该是大人的聚会、这些成人虽然也有潜在的危险性,然而,
比较不会不按牌理出牌。
    我敢打赌,正如往常,几杯黄汤下肚,可爱的家园就会变成动物园——震耳欲聋地
乱叫、任意张牙舞爪、背着好友说出不堪入耳的话,只有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会丢一两
块吃的给桌下的“少数民族”。然而,却有人称此聚会为文明生活的至乐之一。告诉你
吧,这批人不但会参加有氧舞蹈,也会把宝贵的一票投给精神异常的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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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如何,终有曲终人敬的时候。啊,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我和那两只母狗立
刻前往厨房寻找羹剩饭;除了享受这“二手”佳肴外,并聆听和善的主人发表高见——
他们一边数着空瓶,一边发誓,再也不让这些狐群狗党上门了。
    在这派对上发中的事可说是无奇不有、包括古典悲剧、低级笑料、感人的故事、恶
毒的毁谤、互揭疮疤、仟侮情录……有一次甚至出现暴力行为。事情是这样子的。
    富兰克林太太——一位令人望而生畏的美国女士,每年浩浩荡荡地前住安提柏览胜
时,总会顺道来访。—回,她要求为她引见—位“不折不扣的当地人”。这可是有点为
难,因为在这盛复,所有的“当地人”都隐居起来,或是躲到又湿又凉的苏格兰——在
那儿,他们就可身着奇装异服,而不会招人非议。因此,这个请托可说让主人伤透了脑
筋,最后勉强找到劳尔,一个胡须满面、热中政治的当地人从亚维农大驾光临。
    不管是女主人,或是她的另—半都不喜欢劳尔,然而,还是不得不“牺牲小我”,
以不辜负富兰克林太太之托。这个劳尔,下巴细长、性情刻薄,那张嘴喝起酒来,真像
个无底洞,但是,主人实在别无选择——他是百分之百的当地人,而且总是不厌其烦地
告诉每—个人:他不但足土生土长的法国人,更是法国文化遗产最忠实的守护者(
    依我之见,主要包含博物馆、手舞足蹈,以及有计划的暴饮暴食)。不管怎样,劳尔
还是放下身段如期赴约,并选了一件比较干净的皮衣穿上。而富兰克林太太为了这位佳
宾特地穿了件印花洋装,并为劳尔的出现感到满意。
    他们在杯觥交错之际,展现了绝佳的外交风范,谨言慎行并仔细聆听对方所说的种
种,诸如甜瓜的价格、担心棒球帽颠倒戴会有不良影响等等。我想,这么一个美好的夜
晚即将浪费在辞不达意的客套话上。
    就在此时,主人突发惊人之语。他之所以还清醒、大概是由于恶作剧的念头在作祟。
就在白兰地滑下众人咽喉之际,他提到欧洲的迪士尼乐园,一场轩然大波就此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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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劳尔听了这“魔咒”差点呛到。
    “真是恐怖!法国文化——人类文明皇冠上最灿烂的瑰宝已经为贫乏无味的美国风
潮所珐污,什么‘可口可乐’、‘大汉堡’,现在连那只可恶的米老鼠都要入侵了。戴
高乐绝不会让这种庸俗不堪的东西登陆!”
    我们的迪士尼女士也不甘示弱。
    “胡扯!
    说到庸俗,哪比得上法国的蔚蓝海岸,此外,”她又倒了一杯酒,“从欧洲迪士尼
的下水道工程就足以看出法国的水准如何了。”
    听她这么一说,你可能以为米老鼠即将进驻爱丽舍宫。不知劳尔是不是有祖先从事
水管工程,因此才会怒不可抑。他随即站起,重击桌面,有如是十级强风,恨不得在一
夕之间吹走美国带来的邪物、魔鬼,从口香糖到席维斯史泰龙皆是(在此插嘴一下,这两
者在法国特别受到欢迎)。他还不就此罢休,像是疯子般挥舞着双臂,并狂饮着白兰地。
最后,更批评富兰克林太太的外貌。
    “瞧她那一身衣服,”他喊着嘴,不以为然地说:“正代表俗不可耐的美国。”
    当然,劳尔此举,实在是太过火了。他这个人总是这样,这也就是他在社交圈中红
不起来的缘故。
    富兰克林太太像旋风一样,起身绕着桌子跑。这把年纪活力还这么充沛,真是不简
单。她提起皮包一甩,刚好打中劳尔的鼻子。她的皮包看来满重的——也许是周末备用
的珠宝,或是半打对付色狼的喷雾器——反正,劳尔因此挂彩了。这么一来,更使得她
想趁胜追击,于是穷追猛打,大喊“杀——”,不击倒劳尔绝不甘心。
    或许,你会问,我们这些修养到家的观众有何反应?
    答案是,不动如山。面临双方想争个你死我活时,切记明哲保身,否则必定成为众
矢之的。这套法则不但可运用在人身上,吾等狗族亦适用。
    从这次聚会,我们可以得知:在一个种族复杂的社会,难免会有想不到的歧见。今
晚的派对想必会相当精形。
    人未声先达。你有没有见过发情的驴子?
    它们又是大叫.又是跺脚的——这些人的最佳写照莫过于此。更让我生气的是,他
们对我简直视若无睹,连最起码的问候都没有。我想也许是迫不急待地想喝一杯吧。他
们鱼贯进入、我跟随在后,端详每位女士的皮包,看哪一个可充当秘密武器,并观察他
们的那像舞蹈似的见面仪式。
    他们的作法是有点特别——男人互相握手,女人亲吻着彼此的脸颊,然而,我认为
这种身体接触文亦没有实质意义。不管是弯腰、点头或飞快—吻,都徒具形式。只是握
握手或贴贴颊,能有何新奇的发现?
    反之,我的问候就诚挚多了,而且真情流露。在接近的同时,我奋力接着尾巴。原
本羞涩的人,这么—来,就敞开心靡了。接着,我再进行更进一步的接触——闻闻客人
身上的气味。由于身高之便,我不用像其他小狗一样跳上跳下的,犹如毛茸茸的摇摇球。
    我的口鼻贴进他们的鼠蹊。女士惊惶尖叫,男士则认为则是“野性难驯”。不是说:
“公的毕竟是公的”,就是自忖:“它会咬人吗?”说实在的,有时我确想大咬—口,
特别是他们叫我“贼狗”,或是把酒泼在我头上时。但是,我还是努力克制自己,想着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我可不是—直都是这么好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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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调查大约要几秒钟的时间。如果嗅觉敏锐、又了解种族差异的话,就可有不
少所获。今晚,我走了几圈之后,发现这些人大概来自好几个国家。有趣的是,他们个
人的气味正好与各国人种的刻板印象相吻合。
    首先是杰若米,标准的英国人。身上有股霉湿的味道,加上—点雪莉酒味和斜纹软
呢的气昧。此外、我闻得出,他已经用了去头皮屑洗发精,可惜效果不彰。尽管那天晚
上相当暖和,他还是穿着厚厚的长裤,让我想起秋天和胡乱放枪的悲苦往事。他叫我
“亲爱的仔仔”,在我走到下一个人的时候,似乎有点难过。
    莱儿和吉姆,村里的古董经纪人。和平常一样,兴奋激动。就像所有的爱国者,身
上有着一股浓烈的味道:“刺鼻的香水加上午餐的后遗症——罪魁祸首当然是大蒜,加
上帮凶——鲥鱼和胡椒;还有茴香和甘草酒的余味,想必是早餐喝的酒。这种奇异的组
合,使得我朝着他们的白色平底凉鞋大打喷嚏。
    从纽约来的姊妹花琳达和艾瑞卡,闻起来就像美国人。她们让我想起刚洗好的衬衫
(从前,我闲来无事,曾拿主人的衣服当玩具)。嗯,还有一点漱口水的味道。我很少粘
着美国人,正是这种清洁的气味教我好生难受。此外,我想,他们可能认为我会威胁到
他们的健康。
    最后,是可敬的安格斯,主人的好友,来自西边的苏格兰高地。我真希望有一天能
亲眼看到他穿着短裙、腰系毛皮袋。今晚,他穿着陈旧的、硬梆梆的棉布衣,和从前一
样,身上有着山羊、威士忌、猎犬和雪茄的味道。
    这就是今晚的角色。他们是否会和过去—样,展开唇枪舌战,吵得脸红脖子粗?希
望如此、他们愈激动,手就愈不管用,食物就会落入我的地盘了。
    最后,大家叽哩呱啦了一个小时后,女主人吹起号角——开饭了,请就座。本来,
我—边解决好心人留给我的干酪薄片,以维持地板清洁,—边想着:“一种米养百味人。”
既然用餐时刻已到,还是快快加入,我正期待我生命中第一个澳洲朋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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