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石——重量名,常用来表示体重,等于十四磅,在实用上因物而异。
“站住!”他说,抓住她的胳臂。“不要再跑掉啦!你要去哪儿?我是来把你带回家去
的;我希望你作个孝顺的儿媳妇,不要再鼓励我的儿子不听话了。当我发现他参与了这件事
时,我不知道该怎么罚他才好,他是这么一个蜘蛛网,一抓就要使他灭亡;可是等你瞧见他
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得到他应得的报应了!有天晚上,就是前天,我把他带下楼来,就把他
放在椅子上,这以后再也没碰过他。我叫哈里顿出去,屋里就是我们俩。过两个钟头,我叫
约瑟夫再把他带上楼去;自此以后我一在他跟前就像一个摆脱不了的鬼似的缠住他的神经;
即使我不在他旁边,我猜想他也常常看得见我。哈里顿说他在夜里常一连几个钟头的醒着,
大叫,叫你去保护他,免得受我的害;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你那宝贝的伴侣,你一定得去:现
在他归你管了;我把对他的一切兴趣全让给你。”
“为什么不让凯瑟琳留在这儿,”我恳求着,“也叫林惇少爷到她这儿来吧,既是你恨
他们俩,他们不在,你也不会想念的;他们只能使你的硬心肠每天烦恼罢了。”
“我要为田庄找一个房客,”他回答,“而且我当然要我的孩子们在我身边。此外,那
个丫头既有面包吃,就得作事。我不打算在林惇去世后使她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现在,赶
快预备好吧,不要逼我来强迫你。”
“我要去的,”凯瑟琳说。“林惇是我在这世界上所能爱的一切了。虽然你已经努力使
他让我厌恶,也使我让他厌恶,可是你不能使我们互相仇恨。当我在旁边的时候,我不怕你
伤害他,我也不怕你吓唬我!”
“你是一个夸口的勇士,”希刺克厉夫回答,“可是我还不至于因为喜欢你而去伤害
他;你要受尽折磨,能有多久就受多久。不是我使他让你厌恶——是他自己的好性子使你厌
恶。他对于你的遗弃和这后果是怨恨透啦;对于你这种高尚的爱情不要期待感谢吧。我听见
他很生动地对齐拉描绘着他要是跟我一样强壮,他就要如何如何了;他已经有了这种心思,
他的软弱正促使他的机灵更敏锐地去寻找一种代替力气的东西。”
“我知道他的天性坏,”凯瑟琳说,“他是你的儿子。可是我高兴我天性比较好,可以
原谅他;我知道他爱我,因此我也爱他。希刺克厉夫先生,你没有一个人爱你;你无论把我
们搞得多惨,我们一想到你的残忍是从你更大的悲哀中产生出来的,我们还是等于报了仇
了。你是悲惨的,你不是么?寂寞,像魔鬼似的,而且也像魔鬼似的嫉妒心重吧?没有人爱
你——你死了,没有人哭你!我可不愿意作为你!”
凯瑟琳带着一种凄凉的胜利口气说着话。她仿佛决心进入她的未来家庭的精神中去,从
她敌人的悲哀中汲取愉快。
“要是你站在那儿再多一分钟的话,你马上就要因为你这样神气而难过啦。”她的公公
说,“滚,妖精,收拾你的东西去!”
她轻蔑地退开了。等她走掉,我就开始要求齐拉在山庄的位置,请求把我的让给她;但
是他根本不答应。他叫我别说话;然后,他头一回让自己瞅瞅这房间,而且望了望那些肖
像。仔细看了林惇夫人的肖像之后,他说:“我要把它带回家去。不是因为我需要它,可—
—”他猛然转身向着壁炉,带着一种,我找不出更好的字眼来说,只好说这算是一种微笑
吧,他接着说:“我要告诉你我昨天作什么来着!我找到了给林惇掘坟的教堂司事,就叫他
把她的棺盖上的土拨开,我打开了那棺木。我当时一度想我将来也要埋在那儿;我又看见了
她的脸——还是她的模样!——他费了很大的劲才赶开我;可是他说如果吹了风那就会起变
化,所以我就把棺木的一边敲松,又盖上了土;不是靠林惇那边,滚他的!我愿把他用铅焊
住。我贿赂了那掘坟的人等我埋在那儿时,把它抽掉,把我的尸首也扒出来;我要这样搞
法:等到林惇到我们这儿来,他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你是非常恶毒的,希刺克厉夫先生!”我叫起来,“你扰及死者就不害臊吗?”
“我没有扰及任何人,耐莉,”他回答,“我给我自己一点安宁而已。如今我将要舒服
多了;等我到那儿的时候你也能使我在地下躺得住了。扰及了她吗?不!她扰了我日日夜
夜,十八年以来——不断地——毫无怜悯的——一直到昨夜;昨夜我平静了,我梦见我靠着
那长眠者睡我最后的一觉,我的心停止了跳动,我的脸冰冷地偎着她的脸。”
“要是她已经化入泥土,或是更糟;那你还会梦见什么呢?”我说。
“梦见和她一同化掉,而且还会更快乐些!”他回答。“你以为我害怕那样的变化吗?
我掀起棺盖时,我原等待着会有这么一个变化:但是我很高兴它还没有开始,那要等到我和
它一同变化。而且,除非我脑子里清清楚楚地印下了她那冷若冰霜的面貌的印象,否则那种
奇异的感觉是很难消除的。开始得很古怪。你知道她在死后我发狂了;每天每天我永远在祈
求她的灵魂回到我这儿来!我很相信鬼魂,我相信它们能够,而且的确是生存在我们中间!
她下葬的那天,下了雪。晚上我到墓园那儿去。风刮得阴冷如冬——四周是一片凄凉。我不
怕她那个混蛋丈夫这么晚会荡到这幽谷中来;也没有别人会有事到那边去。我是单独一个
人,而且我知道就这两码厚的松土是我们之间唯一的障碍,我对我自己说——‘我要把她再
抱在我的怀里!如果她是冰冷的,我就认为是北风吹得我冷;如果她不动,那她是睡觉。’
我从工具房拿到一把铲子,开始用我的全力去掘——挖到棺木了;我用我的手来搞;钉子四
周的木头开始咯吱地响着;我马上就要得到我的目的物了,那时我仿佛听到上面有人叹气,
就在坟边,而且俯身向下。‘如果我能掀开这个’我咕噜着,‘我愿他们用土把我们俩都埋
起来!’我就更拚命地掀。在我耳边,又有一声叹息。我好像觉得那叹息的暖气代替了那夹
着雨雪的风。我知道身边并没有血肉之躯的活物;但是,正如人们感到在黑暗中有什么活人
走近来,可又并不能辨别是什么一样,我也那么确切地感到凯蒂在那儿:不是在我脚下,而
是在地上。一种突然的轻松愉快的感觉从我心里涌出来,流过四肢。我放弃了我那悲痛的工
作,马上获得了慰藉:说不出来的慰藉。她和我同在,在我又填平墓穴时,她逗留着,并且
又领我回家。你要想笑,你尽管笑;可是我确信我在那儿看见了她。我确信她跟我在一起,
我不能不跟她说话。到了山庄,我急切地冲到门前。门锁了;我记得,那个可诅咒的恩萧和
我的妻子不让我进去。我记得我停下来,把他踢得喘不过气来,然后就赶忙上楼,到我的屋
子和她的屋子里。我急躁地向四周望——我觉得她在我身边——我几乎看得见她,可是我看
不见!我当时急得要冒出血来,出于苦苦的渴望——出于狂热的祈求只要看她一眼!我一眼
也看不到。正如她生前一样像魔鬼似的捉弄我!而且,自此以后,或多或少,我就总是被那
种不可容忍的折磨所捉弄!地狱呀!我的神经总是这么紧张;要是我的神经不像羊肠线的
话,那早就松弛到林惇那样衰弱的地步了。当我同哈里顿坐在屋里的时候,仿佛我一走出去
就会遇见她;当我在旷野散步的时候,仿佛我一回去就会遇见她。当我从家里出来时,我忙
着回去;我肯定!她一定是在山庄的什么地方,而当我在她的屋子里睡觉时——我又非出来
不可。我躺不住;因为我刚闭上眼,她要么就是在窗外,要么就溜进窗格,要么走进屋里
来,要么甚至将她可爱的头靠在我的枕上,像她小时候那样。而我必须睁开眼睛看看。因此
我在一夜间睁眼闭眼一百次——永远是失望!它折磨我!我常常大声呻吟,以至于那个老流
氓约瑟夫一定以为是我的良心在我身体里面捣鬼。现在,既然我看见了她,我平静了——稍
微平静了一点。那是一种奇怪的杀人方法:不是一寸寸的,而是像头发丝那样的一丝丝地
割,十八年来就用幽灵样的希望来引诱我!”
希刺克厉夫停下来,擦擦他的额头;他的头发粘在上面,全被汗浸湿了。他的眼睛盯住
壁炉的红红的余烬,眉毛并没皱起,却扬得高高地挨近鬓骨,减少了他脸上的阴沉神色,但
有一种特别的烦恼样子,还有对待一件全神贯注的事情时那种内心紧张的痛苦表情。他只是
一半对着我说话,我一直不开腔。我不喜欢听他说话!过了一刻,他又恢复了对那肖像的冥
想,他把它取下来,把它靠在沙发上,以便更好地注视,正在这么专心看着的时候,凯瑟琳
进来了,宣布她准备好了,就等她的小马装鞍了。
“明天送过来吧,”希刺克厉夫对我说;然后转身向她,他又说:“你可以不用你的小
马:今晚天气不坏,而且你在呼啸山庄也用不着小马;不论你作什么样的旅行,你自己的脚
可以侍候你。来吧。”
“再见,艾伦!”我亲爱的小女主人低声说。当她亲我时,她的嘴唇像冰似的。“来看
我,艾伦,别忘了。”
“当心你不要作这种事,丁太太!”她的新父亲说,“我要跟你说话时,我一定会到这
儿来。我可不要你偷偷到我家去!”
他作个手势叫她走在他前面;她回头望了一眼,使我心如刀割,她服从了。我在窗前望
着他们顺着花园走去。希刺克厉夫把凯瑟琳的胳臂夹在他的胳臂里;虽然她起初显然是反对
这样作;他跨开大步把她带到小路上,那边的树木把他们遮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