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谈话对像 一名披着毛线大披肩,七十左右的瘦小老妇,手里拿着妇女杂志,不停地眨 眼睛,看着美奈子。 她是谁?在哪里见过?美奈子拚命回想。若是眼前的老妇人认得自己就糟 了,必须假装甚么都不知道。 「请问. . . . .是哪一位?」她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不起,我不认识 你。」 老妇有点困扰地望着她,好像失去自信了。 「你大慨认错人了吧!」 「是吗?. . . . .可是,以前确实在哪里. . . . .」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呀!」 「是吗?. . . . .」老妇喃喃自语,皱着眉头紧盯着美奈子的脸,似乎还在 努力想她是谁。美奈子心想,在她记迤甚么以前,还是回去自己房间的好。 「咦,阿婆,你又遇到朋友啦?」 一名二十几岁的少女,开朗地朝她们走过来。脸色红润,身材微胖,圆睑上 又带着圆边眼镜。老妇觉得她的出现有点扫兴,嘴里嘀咕着走到出口方向 去。 「你是新来的?」 「嗯。」 「别管那老太婆。凡是新来的人她都说见过。」 「原来这样。」美奈子舒了一口气。 「我是西尾绿。」 . 「奥村兼子。请多指教!」 找到可以谈话的对象,美奈子不由轻松下来。 「你刚来?」西尾绿跟她并肩坐在沙发上。 「是的,刚到不久。」 「唔。这里居住环境不错,住久就不想走啦!」 西尾绿十分活泼,把知道的有关和平园的事都告诉她。目前有七十四名病 人,全是女性,三分之二以上是六十以上老妇人。 「很像高级养老院吧!年轻人很少,我正发愁没有谈话对象哪!让我们做朋 友吧!」 「好啊!」 「对了,你为何来这里?」 美奈子含糊地说:「医生说我神经质. . . . .」 「神经质?你来这儿,跟年长的一起优哉悠哉的过日子,也许会好起来 的。」 「你嗯?」 「我?」西尾绿突然压低声音:「你别吓坏了。」 「甚么?」美奈子不由探前身体。 「满月之夜,我会变成狼女!」 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在房间翻阅杂志,不觉十点多。美奈子换上睡衣,熄了灯上床。她不想睡, 只是跟西尾绿约好明早七点一起吃早餐。入院第一天就找到可以谈话对象, 使她暗自庆幸。看来完全正常的西尾绿,为何住进疗养院?据她自己说,由 于她是某地方政治家的私生女,她父亲打算提名竞选县长,唯恐敌对候选人 的阵营发现她的存在而爆出丑闻打击自己,于是把她途到和平园,答应选举 结束就接她回家。可是等选举结束了,不见人来接她回去。写信没有回音, 打电话也接不通。她曾经尝试逃跑,可是这里表面自由,其实进出都要严格 检查,围墙又高,不可能爬出去。没有院长许可不准出院。她父亲肯继续出 治疗费,就是不想接她回去。院长当然不想让大鱼溜掉。就这样,她在和平 园住了三年。 真可怜啊!不管这里吃住多好,把二十三岁的少女一直关在有限的园地里, 总是辛酸的事。 美奈子请西尾绿明天带她参观整个疗养院;也许因此找到修一的线索的。第一 天比想像中顺利,她的心情乐观不少。晚餐不错,只是那颗安定剂,她听西 尾绿的忠告衔在舌头底下,过后到洗脸盆吐掉。美奈子事先听上西讲过,有 些医院强迫病人服用过多的安定剂来使病人驯服,多次叫她留意,烬量不吃 任何药物。 晚饭时,美奈于见到五六名医生,全是六十以上的老人,令她大吃一惊。西 尾绿说他们都是退了休的医生,不会真正给予甚么治疗,光是凑数而已。与 此相对的,乃是一些穿白衣的三十多岁的壮男,叫做看护人。美奈子觉得他 们更像是保镖,起码有十二三位。想到这里若是毒品走私的地下指挥部,那 些男护土自然是走私组织的保镳了。 太过兴奋之放,怎样也睡不着。一小时多,睡意终于来了,她把睑埋进枕头 里。蒙蒙胧胧之际,有些甚么声警把她弄醒。起初不知何物,侧耳一听,发 现走廊有脚步声,不像普通巡查的声音,显然是在蹑手蹑脚的走法。从摩擦 漆地板的声音来听,像是胶底的拖鞋或鞋子。美奈子一下子不安起来,起来 开了灯,比较好一些。然后赤足靠近门边贴耳倾听。脚步声是从褛梯往走廊 过来的,似乎在哪儿听过。 脚步声走近了,在美奈子的房门前停下来。她想起房门不能在里面上锁的 事,于是双手紧握门把。可是,脚步声又起,走过去了。 美奈子松一口气,同时想起,晚上在食堂吃东西的看护人,走路时发出同样 的胶底鞋声。可是,若是定时巡查,何必蹑起脚步走路? 突然传来叩门声,美奈子差点喊出来,待她发觉是隔璧时,不觉抚胸缜定下 来。 隔壁的门打开,传来「快点. . . . .」的女声。 脚步声消失,门关上。美奈子楞住了。看护人为何进病人房间?回心一想, 也不是 怪事。这里是清一色女人的疗养院,而看护人个个身强力壮。 美奈子觉得厌恶之极,关了灯回到床上。隔壁不时传来调戏声,令她十分难 堪,索性起来开灯看书。女人的娇喘声不绝于耳,美奈子厌恶地贴到窗前, 拉开窗廉,抹掉玻璃窗上的雾气往外窥望。广大的草地上,无数的白灯光映 照着。不期然地看到有个黑色的物体在走动。什么东西?再看清楚一点. . . . .是狗!美奈子顿觉浑身发抖。 从其敏捷的动作来看,准是恶犬无疑。像影子一般的黑犬,在草地上来回走 动。一定是用作夜间的监视,预防有人趁黑逃跑吧! 环境舒适只是表面,如此慎重的警戒作风,证明另有内情。美奈子不再理会 隔壁的鬼叫声,上床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美奈子去到食堂时,空荡无人,大部分病人还没起床。西尾绿 随后出现。 「睡得好吗?」 「不好。」美奈子苦笑。 「我可以了解。」西尾绿露出笑睑。 吃过火腿鸡蛋吐司和红茶的早餐后,她们带着外套走出庭院。继缤昨天的好 天气。草地上不见其他病人。美奈子把昨晚发现看护人进女病人房间的事讲 出来。 「那不稀奇。」西尾绿说。「那些看护人全是强壮的种马呀!病人如果有了 孩子,就叫外面的医生替她堕胎!这是这里唯一实行的治疗吧!」 美奈子不愿再谈这种反胃的事,于是改变话题。 「除我以外,最近有谁进来?」 「最近比较少。三个月前来了个尼姑外,不见别人。」 「尼姑?」 「她一天到晚都在嘀喃自语,好像念经一样,所以我们这样称呼她。」西尾 绿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走路。 和平园的地皮有奇特的区分。建筑物形成一列长长的连接起来,把地分为两 段。建筑物的一边,将近一半是落叶忪林。靠近房子的一半是草地,一半是 中央有喷水池的庭院,还有围上花坛的散步道。 建筑物的对面一边,跟砖瓦高围墙之间形成十米宽的细长土地,禁止病人踏 进一步。 「那里有什么?」美奈子问。 「监牢啊!」美奈子吓得伫立不动。 「大家那么叫的,正式名称好像叫做保护楼。」 「就是说,用来关危险人物的吧!」 美奈子骤然想到,把人关起来的地方,不就可能是把人藏起来的地方么?归 根究柢,修一如果被人关在这里,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保护楼的一角! 美奈子暗忖,无论如何都要设法接近保护楼。 「奥村小姐。」 美奈子在房里翻杂志等医生巡诊的时候,中田晶子从门探头进来叫她。「 有!」 「你跟我来一下。」 中田晶子带她走进昨天来的事务楼,一间没有窗口的幽暗房间,叫她等着。 「院长先生要替你诊断。」说完,她就出去了。美奈子不安地巡望四周。天 花板、墙璧和地毡,统一的深红色,只有一盏加灯罩的天花板照明。房内摆 设着黑色皮革的臂椅和长炒发,一张小木桌,还有角落上的电话台。这是哪 门子的诊断室?一舨的巡诊实一该是医生到病人房间去. . . . .无可奈何之 余,她只好在沙发上坐下来。 门开了,穿白衣的青木院长出现。 「啊,怎么样?习惯一点了吗?」 「是。」 青木以更轻松的语调,问她对园内的印象。美奈子故意吱吱唔唔的作答,使 他浮现出和蔼的笑容。 门再打开,中田晶子端着红茶盘子进来。 「来,喝点红茶,舒服一点慢慢谈吧!」 美奈子没觉察,中田晶子出去时把门锁上。 「有没有跟谁谈过话?」 「西尾绿。」 青木稍微皱皱眉,立刻笑逐颜开。 「那孩子性情开朗,只是有点太过活泼,略为暴躁一点。」他怕没有异常的 西尾绿,向新来的病人灌输不恰当的观念。 美奈子内心觉得滑稽,为掩饰想笑的倩绪,喝了一口红茶。很难喝,是不是 泡太久了。 「当然,交到朋友是好事,不妨跟她多谈。」 「是。」 「今天叫你来,是想先知道你的心理状态。我们绝不采取强迫治疗,而是等 候病人自发性的回复方针。这样也许很花时间,却是最自然的方法。患了神 经衰弱、精神有障碍的人,原因大部分也是几年或几十年下来的经验累积而 成的。回复原来正常的状态,同样需要时间。不像内科或外科,可在短期间 内用手术或药物解除障碍,我们这个领域却不可能。你明白吗?」 「是。」美奈子感到眼皮加重,很想打呵欠。 「心病的治疗需要时间和毅力,必须孜孜不倦。你也知道,精神医疗的历史 还浅. . . . .」 青木的话在她的意识之外掠过。好困。不能打瞌睡!赶快挺直身体,张开眼 睛. . . . . 随着单调的谈话,愈发使她睡意加深。 「现在的大医院. . . . .」青木闭起嘴巴愉看她。「奥村小姐. . . . .」 青木轻轻摇动她的肩膀。美奈子完全睡去。青木不怀好意地笑了。轻量的安 眠药加上单调的谈话,这是最佳的催眠术。 青木把她横放在沙发上,凝视她的睡态。可爱的少女,只是有点倔强,一旦 到手就好办了。他跪在旁边,用手拨弄美奈子的头发。然后挽起她的毛衣, 把手伸进去。他开始发喘,再也忍不住,把她的裙子脱掉. . . . . 迷迷糊糊地意识恢复过来。跟平常睡醒的情形不一样。美奈子觉得时间过得 很慢,眼皮一直张不开。当视觉焦点终于集中时,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不 太熟悉,却是自己的房间。我是奥村兼子。房间很亮,怎么躺在床上?几时 睡着的?逐渐想起来了。诊断室。对了!我在那个甚么也没有的诊断室听院 长讲话。然后呢?. . . . .好像是睡着了。谁把自己带回房间来?好像还有 人替我盖被。美奈子动了一下,禁不住喊起来。毛衣、裙子都在,内衣裤却 穿不整齐! 她涨红了脸,一刹那间明白一切。院长一开始就想自己睡的。红茶里放了甚 么?为何?不必问,答案明显不过,啊!我中计了。 「醒啦!」头顶上有人说话。吓得美奈子坐直身体。一个穿白衣的女人站在 窗旁。 「是我带你回来的。」 美丽的女人,肌肤细嫩,轮廓宛如雕像一般特出。 「你是. . . . .」美奈子想问。 「我是这里的人。」女人对她微笑。「现在十一点半,午饭前洗个澡怎样? 头脑会清醒一点。」 美奈子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的身体似的十分害怕。 「我会再来。」女人走到门口时回头对她说:「不要担心,你没有受到甚么 伤害。」 美奈子呆呆的目送她离开,然后下床,拉起窗帘,确定附近没有人以后,赶 快换掉内衣裤。那女人的话使她平静下来。实际上没有受害。也许是那女人 「坏」了院长的好事吧!她是谁?一定是峰岸纪子。 美奈子松了一口气,接着责备自己,听过上西千叮万嘱,怎么还是那么不小 心? 纪子从白衣的口袋里拿出钥匙,经过一道连接的走廊,进入保护楼。很暗。 窗子太小之故,照明特意加亮还是看起来阴沈沈的。监狱的单人房,大慨是 这样的吧!她一边走一边想。当然这里比监狱好得多,可是,恐怕自己也无 法忍受吧!她想起在地下室度过几年青春的雅子。如果不把她关起来,也许 不会使她变成疯狂. . . . . 纪子来到最里面的房间前,叩叩门。窥窗开了,出现一名护士的脸。 「是我!」 纪子一说完,对方就开门让她进去。在床上读杂志的修一见到她就说: 「好久没见到你啦!」 「我去外地了。觉得怎样?」 「伤口发痒,很难受!」 「那是变好的证据。再忍耐些吧!双腿骨头折断,不容易治好哪!」 「我知道。可是. . . . .一天实在太长了。」 纪子挥手叫护士出去,然后在他∷边的椅子坐下。 「今天几号?」 「二月五日。」 「我快要失去时间的感觉了。」修一说。他瘦了点,脸色并不难看。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准备把我怎么样?」修一问。「这是什么地方?」 「现在不能告诉你。等你完全复原了再说。」 「是不是医院?」 「这是我经营的疗养院。」祀子轻描淡写地说。 「你去了什么地方?」 「东京。我有事。」 「还没找到雅子?」 纪子无表情地摇摇头。「什么头褚都没有。」 「你怎知道她在东京?」 纪子沈默片刻,然后叹息着说: 「好吧!告诉你。雅子在不到两个月内,在东京杀掉三个男人。」 修一瞪大眼睛:「她杀了谁?」 「一个律师,还有音乐家和医生。」 「认识的人吗?」 「不,连我也不认识。」 「那她为何. . . . .」 「我不晓得啊!」 修一想了一下:「你怎知道是雅子做的?」 「她用同样的刀子,跟刺杀芳子的一样。」 「她留下刀子在死者身上?」 「嗯。那是家父在德国买的稀有物,一套有六把。她逃走时,除了刺芳子那 把以外,带走其他五把了。」 「那么,警方应该知道是她做的了。」修一瞥她一眼。 「我把刺芳子的刀藏起来,警方以为凶手把凶器带着逃跑了。总之,」祀子 继续说,「还有两把刀在她手里。真想不透她为何那样做,好像不会结束她 的杀人游戏似的。」 「打算怎办?」 纪子耸耸肩:「我已尽力了。是否能在比警方先一步找到雅子,连我也没把 握!」 然后问修一要什么,修一摇头,她微笑着离开。 剩下一个人时,修一瞪着天花板想东西。 修一在◆岸家的地下室住了十天左右,深夜时接受峰岸家的私人医生治疗。 某晚,几个穿白衣的壮男前来,把他麻醉了,用担架抬走。他还记得自己被 人放在一部大车的后座,其后睡着。醒来时,已在这个房间里躺着。 纪子为何把他带来这里?大体上他知道一二。一是不想让他把雅子的事情泄 露出去。虽然雅子是杀人狂,毕竟还是亲妹妹。妃子想私下把雅子找回来, 或许继续幽禁她也说不定。 可是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被带在这里后,暂时不准他看报纸读杂志,也不 能听收音机。大慨警方以为他是杀死◆峰岸芳子的嫌疑犯,正在通缉自己 吧!此外,岛崎和昌江也被杀. . . . .当自己完全复原时,纪子会把他怎么 样?修一觉得,纪子是个什么都敢做的女人。如果她想杀人灭口,何必请人 治疗自己?但是绝不会给自己自由。她怎样想?里现在寸步不能移,只有耐 心等复原再说。 美奈子不知怎样了?一定非常担心,但是什么也不能做。她会在公寓里等他 回来吗?想起她那温暖的笑靥,修一的心变得一片紊乱。 返回